白衣男子退去后的大殿,又恢復了寂靜,秦天面向王座后的猛虎浮雕負手而立,神色變得漠然,卻越發(fā)顯現(xiàn)出那一身雄主之氣。
南山,是他意氣風發(fā)之地,也是他傷心落幕之地。
莊重肅穆的大殿中響起一聲滿含滄桑的嘆息聲。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支。君洛,你可還記得?”
……
泥路巷中的小宅院門前,立著神色沉重的李家家主,他懷里抱著一個黑木匣子,大門已經敲過兩遍,但是院子里一直沒有反應。
他知道主人是在家的,這瞞不了他這個已經是練氣境的武道小宗師。
盡管怒火暗生,臉現(xiàn)慍色,但他仍不甘心就這么離去,依舊耐著性子等待著。
天色又暗淡了一些,李清流似有所感,轉身抬頭去看天,臉上的憤懣之色瞬間消失,變得愁容滿面,心生焦躁。
這時,身后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個身著破舊衣衫,腳踢草鞋的黑瘦少年。
他看到大門外驀然轉身的清鑠老人,臉色平靜地行了一禮,叫一聲族長。
李清流微微一驚,自己竟然在門被打開時,才察覺到少年的到來。
不過他沒時間細想,他將眉眼舒展,露出笑容,或許是心里還被憂愁籠罩,又或許是臉上的表情轉變太快,以至于臉上的笑容帶有一絲苦笑的味道。
“劍云,你身上的傷可大好了?”李清流笑問道。
門檻后的黑瘦少年無喜也無憂,依舊臉色平靜地回道:“多謝族長的掛念,劍云已經沒事了?!?p> 見李劍云一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李清流也覺得無趣,終于收起了笑容,輕嘆一聲道:“人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善之人必有福田,我李家在南山鎮(zhèn)也是年月久遠的大族,不曾想落魄至此,都是我這個族長的福薄了。”
李劍云抬頭去看著李清流,心里卻有些納悶,不清楚李清流為什么對他說這些話。
正在觀察門內黑瘦少年表情的李清流,見少年突然抬頭來看,目光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更是有那么一瞬間顯得不自然。
這一幕細小的變化,被李劍云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如被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原以為族長親自找上門來,又說了那樣的話,或許是心里有了悔意,但李清流那一貫的表情頓時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族長親自上門來找劍云,不知道有什么事?”
李劍云態(tài)度的細微變化,也沒能逃過閱歷老到的李清流,他心里先是一陣失落,隨即又變得慍怒。
一族之長屈尊前來,拒之門外不讓進,對自己的好言好語也不領情,人之無禮,以此為最了,果然有什么樣的爹娘,就有什么樣的兒子。
李清流強壓下心里的不快,如不是形勢所逼迫,他又何至于不顧族長的身份,親自踏足這個令他討厭至極的巷子。
“劍云,過去的事叔公就不提了,如今我李家后輩里,稱得上德才兼?zhèn)涞娜?,一個是二牛,只是他已經離開小鎮(zhèn),將來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p> 說完李清流長嘆一聲,看著李劍云繼續(xù)說道:“這另外一人就是劍云你了,你是我李家的希望所在,因此,叔公這次來是想把我們李家的祖?zhèn)髦锝唤o你?!?p> 李清流將懷里的黑木匣子遞到李劍云面前,心里雖然不舍,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極為真誠。
李劍云并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一眼黑木匣子,他并不知道李清流口中的祖?zhèn)髦锸鞘裁礀|西。
他們家一直被排擠在李家之外,他爹外出一去不回,生死不知。而他娘過世時,也被族人拒絕葬入李家墳山。
名義上他還是李家的人,事實上早就被李家除名了。
李劍云思慮一番后,壓下心里的不快,說道:“多謝族長了,只是這許多年來,我們家也算不得真正的李家人,既然是李家的祖?zhèn)髦铮瑒υ票悴荒芙邮?,族長還是傳給其他人吧?!?p> 李劍云向李清流行了一禮,面色緩和了些道:“不過劍云既然姓李,如李家有事,劍云也會盡力而為?!?p> 李清流端著黑木匣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先是咬咬牙,心里極其不快。片刻后輕嘆一聲,心里生出一絲遺憾。
眼前的少年,雖然還帶著些稚嫩之氣,但神色堅定,氣度沉穩(wěn)。
反觀族里的其他子弟,無不是好吃懶做,資質平庸。
當天的晚些時候,李劍云回到葫蘆巷口的回春藥鋪。
李劍云將在家門口遇到一老一少,以及李清流上門來找他的事,都向三叔公簡略說了。
躺在藤椅上的三叔公,默默地吸著旱煙,眼皮聳拉著,也不去看站在身旁的少年。
一陣風吹過,灰白的煙霧飄散開來。
牛文蹲在老桃樹下,撅著屁股不知道在鼓搗著什么,李劍云走進后院時,他只抬頭看了一眼。
三叔公的脾性,李劍云現(xiàn)在摸清了,也知道該如何做,就八個字:有話直說,說完靜候。
李劍云靜候了半晌,三叔公的那一袋煙也被抽到了最后,才開口道:“如果我說你錯過了兩樁大機緣,你小子后不后悔?”
在一旁靜候的李劍云先是一怔,然后撓頭道:“我不知道??!”
“后不后悔你自己不知道?”
李劍云神色扭捏道:“三叔公,我其實是想說,我不知道有大機緣?!?p> 三叔公瞥了一眼有些失落的少年,吧嗒一口煙后,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云丫頭和衛(wèi)府的那兩個小丫頭,你小子會喜歡誰呢?”
對于三叔公突然的驚人一問,尚有些懵懂的少年頓時一呆,頓時臉蛋變得通紅,心里如許多水桶掉入井里,撲通撲通亂跳。
他忸怩了一會兒,訕訕道:“三叔公怎么問這個,秀云姐是我堂姐,我自然與她親近些?!?p> 三叔公嘿嘿笑道:“衛(wèi)老狗處心積慮,卻不曾想遇到一頭呆牛,只能是泥牛入海了?!?p> 李劍云怔怔地看著藤椅上的三叔公,聽不明白他話的意思。
三叔公看著一臉懵懂的李劍云說道:“你的衛(wèi)先生傳來消息,如果你在小鎮(zhèn)沒事做,可以去東夷的明禮學宮找他。”
李劍云聞言大喜,忸怩心情如三叔公嘴里吐出的煙霧,一吹而散,驚喜道:“衛(wèi)先生來信了嗎?”
隨后面露躊躇之色,他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牛文,又說道:“可是我在小鎮(zhèn)還有事沒做完,另外我還要送牛文去龍陽城的四維書院,再有就是我身上的錢也不夠了,去東夷肯定需要許多錢?!?p> 三叔公瞪了他一眼,邊敲著旱煙桿邊說道:“屁事真多,你是不是聽說了青鸞谷的事?我告訴你,現(xiàn)如今小鎮(zhèn)很不安穩(wěn),這些天你最好待在家里哪兒都別去,等過了重陽后,你就收拾東西去東夷?!?p> “三叔公……”
三叔公瞪眼看著李劍云,不悅道:“怎么?我的話你不聽,難道連你衛(wèi)先生的話都不聽了嗎?老夫雖然沒讀過幾本書,但也知道儒門規(guī)矩多,首要一條就是尊師重道?!?p> 李劍云搓著手,臉上的神色極不自然,心里也是躊躇不安,夢中的事他一直拿捏不定,本想進谷中去看看究竟,卻因守衛(wèi)嚴格而不能如愿。
現(xiàn)在聽到三叔公提到青鸞谷,他心里倒更加的好奇,莫不是青鸞谷真的有事情要發(fā)生,夢中那個叫衛(wèi)松的所說的話難道是真的?
心思轉念萬千,卻拿不定要不要將夢中的事說與三叔公聽,一來太過虛幻,二來他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
李劍云垂手站立,神色恭敬地道:“我自然要聽你和衛(wèi)先生的話?!?p> 頓了頓,他又試探地問道:“三叔公,青鸞谷真的有事情要發(fā)生嗎?”
三叔公收好旱煙桿,從藤椅上起身,瞪著眼怒道:“既然聽話,那還站在這兒做什么,還不趕緊回家去?!?p> 李劍云不明白三叔公怎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氣,他不敢稍有忤逆,忙點頭答應,轉身就朝外走。
“等一下!”身后傳來三叔公的聲音。
李劍云忙停下腳步,轉身站立,只見三叔公指了指老桃樹下的牛文,說道:“把他一并帶走?!?p> 李劍云咧嘴笑著點頭,走過去拉起牛文的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使勁拉著他往外走。
看著一高一矮的兩個孩子出了院門,三叔公背著手踱步到老桃樹下,看了一眼老桃樹的樹根部,那里已經被掏了一個大洞。
“沒扎手的牛犢子,好好的樹怎么礙著你了!”說完后,三叔公朝旁邊吐了一口痰。
然后抬頭看著樹葉落盡只剩下禿枝的老桃樹,眼睛微微瞇起,喃喃道:“明明已經跳出來了,偏偏自己又往里鉆,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呆呆望了一會兒,三叔公突然扯著嘴笑了,嘀咕道:“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是不是操心太多了?臭小子,根基我?guī)湍愦蚝昧耍院笞鲵呑舆€是做馬,就看你自己的造化?!?p> 最后三叔公看著老桃樹笑罵道:“姓秦的,想不到吧,你辛辛苦苦布的局,被兩個小丫頭片子給破壞了,看在你讓他姓李的份上,我吃點虧,救他一救?!?p> 三叔公站在老桃樹下,嘀咕了一通只有他自己能聽懂的話,然后背著手,蹣跚著步子走入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