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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將之度田疑案

第十二章 義使士死 下

漢將之度田疑案 龍隱鱗 4807 2021-01-29 18:04:15

  那日,夏奉見李廣對懷山之行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便再加阻攔,待他出門后。當(dāng)下修書一封,讓徐容與盧朐二人連夜送往蜀郡,嚴(yán)加囑托務(wù)必親手交到史歆都尉本人手上。

  接著,又遣單臣與夏萌前去籌辦糧草輜重,做好攻打懷縣、討伐郡府的后勤保障供應(yīng),然后就等李廣等一回來,立刻圍攻府城。

  諸事安排已畢,又取出懷縣地圖,方揣摩片刻,就有人來報:“懷府縣尉李熊到,聲稱懷令已設(shè)好饗會,邀請夏堡主赴宴!”

  “叫李熊進(jìn)來!”

  李熊進(jìn)來見過夏奉,呈上一個簡牘,道:“此乃新任懷令趙熹手書,請夏堡主入城對飲,有事相商!”

  夏奉接過來看完,道:“聽聞趙令剛抓了李莊主,現(xiàn)又約夏某前去懷府對飲,怕不是鴻門宴吧!”

  李熊道:“臨來前,我也曾有此一問,趙令的回復(fù)令人信服。他說當(dāng)年昆陽城下,王莽百萬雄獅,尚敢催馬陷陣戰(zhàn)之。如今面對夏家堡,若說卻用鴻門宴來誆騙堡主,只怕三歲幼兒,都不會相信吧?”

  夏奉臉一紅。

  李熊繼續(xù)道:“想必堡主還不了解趙令為人。他也是公忠亮直之人,初到懷縣就抓李子春入獄,而且已查得真憑實據(jù)!李家所供之事,有些涉及堡主,需當(dāng)面對證。但趙令素聞堡主仁孝炳著、躬德履義,若貿(mào)然傳喚,顯失禮數(shù),故宴請堡主,邊敘邊聊,澄清之后,即可回堡,這樣不傷和氣!”

  夏奉心下釋然,道:“李家魚肉鄉(xiāng)里,為害族人,我夏某豈能與這等人同流合污。眼下往來,只是因為共扶善道教救濟(jì)世人而已,此事確應(yīng)當(dāng)與趙令當(dāng)面辯個分明!”言罷,吩咐道:“準(zhǔn)備車馬,前往縣城!”

  一旁的傳鎮(zhèn)忙勸道:“堡主,不可。那趙熹雖剛下車,但行事出入意料,剛突襲李家,今又相邀堡主赴宴,萬一有詐,豈不耽誤大事!”

  夏奉道:“以懷府如此微薄之力,趙熹竟敢親附李莊,抓捕李家祖孫,我正不解其所恃為何?今正好前往,一探虛實!以我夏家堡在此間之威勢,多帶些羽士,料也無妨!”

  傳鎮(zhèn)還欲再勸,夏奉一擺手,道:“我意已決!不在時,你與我弟夏萌代掌一切事務(wù)!”說罷,起身步出大堂。

  趙熹聞聽夏奉已到,親自出迎,見夏奉佩戴文劍,從士數(shù)十人,皆披羽衣,威風(fēng)八面,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命懷府兵與夏家武士都立于堂外,自己欲陪同夏奉單獨進(jìn)舍。夏奉所帶,皆為隨他多年的貼身死士,豈肯離開主人左右片刻,見懷府兵上前遮攔阻入,當(dāng)場抽出兵刃,怒目相對。

  趙熹微微一笑,招手示意懷府兵暫且退下,任由夏奉帶領(lǐng)隨從魚貫而入。

  夏奉跨步進(jìn)舍,猛然間被眼前一幕驚得一愣。只見堂內(nèi)已有四人,皆默然不語,三人端坐,另一人臥于榻上,每人面前都擺有漆案,上面酒肉都已備妥。端坐三人是維汜、李望和李霸,榻上臥躺之人則是老莊主李子春。

  夏奉看到此景,向身側(cè)羽士擺擺手,命其退到堂外。

  趙熹走到正座,示意夏奉入座后,方道:“人已到齊,可考案情!此番本府執(zhí)法,樁樁秉公,件件有據(jù),諸位有何疑慮或認(rèn)為不妥之處,盡請言明!”

  維汜道:“山人與世無爭,家傳醫(yī)術(shù),治病救人,請問趙令,何罪之有?竟被強(qiáng)行帶到此間,視同罪人?”

  “若果然如你所言,只是治病救人,趙某不僅不會拿你,反而自當(dāng)昭示全縣,當(dāng)眾嘉獎,以彰汝績!”趙熹冷笑道,“可惜,你等只是名為符水治病、扶危濟(jì)世,行的卻是轉(zhuǎn)相誑惑、畜養(yǎng)弟子、聚眾謀反之實!”

  臥榻上的李子春原本心下郁悶、昏昏沉沉,聞聽此言,頓時驚起,道:“明府何出此言,謀反乃誅坐九族之罪,不可妄加!”

  趙熹道:“維汜號南山大師,自稱神仙,可令人長生不死,借治病之機(jī),熒惑百姓,欺誣細(xì)民,令其起學(xué)巫祝,鼓舞事神,以至男不耕作,女不蠶織;羸弱疾病之家,懷憂憤憤,易為恐懼,四處出走,去離正宅。崎嶇路側(cè),被風(fēng)寒所傷、被奸人所利用、被盜賊所殘害者,不盡其數(shù)。那些遭遇橫禍致死的,竟不知是被善道教妄言所欺誤,反而抱怨入教事神太晚,足見維汜等妖言罪害之深!”

  維汜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請問明府,山人若此,又欲何為?”

  “圣王以天下耳目為視聽,故能無不聞見。今善道教廣建義舍,支黨不可勝計,四面醞釀,八方蠢蠢。汝南關(guān)東,蓄勢待發(fā);竊入京師,覘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旨在一舉傾覆漢室。本府所說,可有虛言?”

  維汜久經(jīng)風(fēng)雨,謀如泉涌,但眼前這位懷令趙熹,膽識實在過人,行事果決奇詭,對其早已萌生遭逢克星之感,心中不由忌憚。如今自己數(shù)年之潛心所為,萬萬未曾料到竟被這位下車只有短短數(shù)日的新任懷令,全部洞悉,了如指掌,不禁眾目睽睽之下瞠目結(jié)舌,僵坐當(dāng)場!

  趙熹又道:“本府來懷縣途中,但見義舍遍布,教徒熙攘。故上任后,即派人潛進(jìn)李、夏二莊,加入善道教,以窺其貌。爾等所為,豈能欺瞞本令?”

  李家祖孫聽得大驚失色,連忙辯解:“維汜所為,我等不知,絕無謀逆之心!”

  趙熹道:“借度田之機(jī),兼并人地,田畝連于方國;豪人貨殖,館舍遍布。不是編戶一伍之長,卻坐擁千室名邑之奴役。榮華勝過郡國王侯,勢力強(qiáng)于郡守府令;財賂皆為自營,犯法不受懲處;刺客死士,為你投命,心里唯李家之言是從,目中卻無漢家之法;無絲毫官職在身,卻竊君王之樂,此罪難道輕于謀逆乎?昔伊尹、霍光權(quán)以立功,如此論罪,若感寒心,尚可理解。足下小丑,何以至此?豈不聞賀者在門,吊者在廬?實在可悲可嘆?。 ?p>  李家祖孫面色如土,癱軟如泥。

  夏奉在旁始終冷眼旁觀,不動聲色,見狀插言道:“趙令邀夏某至此,名曰宴飲。適才所為,實是挾勢斷案,名不符實,公私不分,不怕有人謂趙令欺詐嗎?”

  趙熹聞聽,笑道:“欺詐沒錯。但本令之欺詐,與他人不同。別人欺詐是為了行惡,而本令欺詐則是為了揚(yáng)善!有何不可嗎?”

  夏奉道:“縱然明府適才指責(zé)屬實,但在夏某看來,李家之罪,終屬末節(jié)旁枝,源頭根本實則在漢。自漢之初興,分王子弟,委之以士民之命,授之以殺生之權(quán)。于是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報蒸骨血,以快其情。各郡縣之豪右大姓,從而紛紛效仿。今趙令伸張正義,為民請命,夏某全力贊成!但須知澄其源者方得流清,混其本者則末愈濁,不可本末倒置啊!”

  趙熹道:“大漢初興,詳鑒前朝失得,故破矩為圓,斫雕為樸,剔除苛政,法制寬松,海內(nèi)歡欣,人懷寬德。及至其后,繁律雜令逐增,吹毛索疵之訴漸多,誹謗丑化之行無限,點點小事,動輒就判犯法,施加重刑!乃至王莽時期,舉國無廉士,合家無完行,造成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為敝彌深。誠如堡主所言!”

  “然而,當(dāng)今陛下起于布衣街巷,熟知民情凄苦,故中興以來,務(wù)用安靜,解王莽之繁密,還漢世之輕法。陛下本人身衣大練,色無重采,耳不聽鄭、衛(wèi)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宮房無私愛,左右無偏恩;賜給各封國的手書,皆一札十行,細(xì)書成文,勤約之風(fēng),行于上下;數(shù)引公卿郎將,列于禁坐;廣求民瘼,觀納風(fēng)謠,方才得來今天內(nèi)外匪懈,百姓寬息的大治局面!”

  夏奉冷笑道:“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明府所言,貌似有理,卻皆為耳聽,難免虛空。而夏某之據(jù),都為親眼目睹,皆可證實。就以汝南為例,州郡官府,各司其職時,皆據(jù)賄賂行事,罔顧事實,偏袒豪右權(quán)貴,盤剝貧困之民,甚至賣其首級以邀功領(lǐng)賞,致其父兄相代殘身,妻子相視分裂。民愁郁結(jié),不得不群起以討還公道,而官府卻動輒興兵,誅罰其罪。窮之如彼,伐之如此,豈不痛哉!那吳漢曾屠城成都,手中鮮血尚未拭干,今竟又被光武二次派遣入蜀,難道非要把蜀郡生靈趕盡殺絕,方才意滿志躊乎?”

  “有些事情,只怕堡主還不知吧?近日,那驃騎大將軍杜茂駐守邊防數(shù)年,與匈奴血拼不下百場,只因為部屬擾民,當(dāng)即被陛下勒令免職押解回京,送交廷尉問罪。昔日,吳漢屠城后,也曾即刻遭到陛下懲戒!本府以為,今番遣他二次入蜀,皆因其熟悉蜀中虛實,那叛將史歆以前也曾在吳漢麾下效過力,知己知彼,旨在速決,以免戰(zhàn)火蔓延,禍深蜀中百姓!此外,也給吳漢立功贖罪、彌補(bǔ)其在蜀郡以往過失之機(jī)會!”

  “屠城滅戶,罪無可赦,而光武對吳漢的懲處只是降爵削土,削減采邑人口,最重也就是降薪罰俸而已,如何能折抵其所犯下的慘絕人寰之行、洿穢淫昏之罪?如此忤逆天地行事,豈能長久?大樹將顛,絕非一根繩子所能維系!明府為何不另擇一平靜、安穩(wěn)之處棲身呢?”

  “君子憫同類而傷不遇!趙某在此請問夏堡主,自以為比公孫述、隗囂、王朗、更始之流如何?難道忘了龐萌、鄧奉等功臣背叛陛下以至身敗名裂的故事?汝南賢士眾多,君處此間,若能花點時間,一起研磨、揣測這些豪雄行事的異同,那么得失利害,即可一目了然,何至于陷入謀叛之困,無法擺脫行惡之名呢?又何以會同君子之道,完全背離呢?明鑒未遠(yuǎn),覆車如昨!閣下宜深思圣明之德,昭然覺悟!”

  “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

  “非也!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古今一揆,成敗同勢!”

  “箭已在弦,夏某不得不發(fā)。弓上自有春秋,劍下方定成??!”

  趙熹抽出佩刀,道:“身為此地父母之官,吾欲縱汝為惡,則我亦為惡;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今若放你出門,則就是使你為惡。為與不為,刀下來見真章吧!”

  “道不同者不相為謀,夏某實在不忍見趙令有不容于天下之危!”

  “須知國泰方能民安!堡主欲掃一處不平,實則卻令天下更亂。王莽暴政,四海崩析,天地混濁,割據(jù)連年,混戰(zhàn)不斷,四夷乘虛并入,大漢子民呼號遮道,死者露尸不掩,生者奔亡失散!如今,大漢中興,陛下內(nèi)懲貪官污吏,任賢為能,強(qiáng)壓不法豪強(qiáng),以度田濟(jì)世強(qiáng)國;外御胡虜羌夷,派遣精銳,力戰(zhàn)殘暴匈奴,用漢軍之鮮血固國土,護(hù)子民!當(dāng)下,外虜環(huán)伺,皆為我大漢世之勁敵,只有海內(nèi)一統(tǒng)后,方能舉傾國之力,再次服之。今海內(nèi)漸定、內(nèi)戰(zhàn)將息,百姓歷經(jīng)十?dāng)?shù)年兵亂饑荒、家破人亡后,總算看到清平之世來臨的希望,而你等卻又密筑蟻穴,欲再毀漢業(yè)千里之堤,以泄外虜洶涌之洪,任其滔滔倒灌入我華夏,涂炭九州生靈!還自以為識大體,救世人,卻不知,實則行的乃是親者痛、仇者快的蠢莽之舉!趙某今日斷不可令其狀重現(xiàn)!”說完,施過一禮,刀鋒向前,推刃而出。

  聞聽趙熹這幾句話,夏奉登時渾身一震,如遭雷擊,口中喃喃重復(fù)道:

  “國泰方能民安!”

  “掃一處不平,令天下更亂?”

  “外虜環(huán)伺!”

  “毀漢業(yè)千里之堤,以泄外虜洶涌之洪!”

  “親者痛,仇者快!”

  慕然間,他頓覺醍醐灌頂,心澈澄明,長嘆道:“夏某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我之愚惑也!”

  趙熹刀作劍使,本意是出于禮節(jié),只待對方遮擋住,再還刺自己一劍后,方展開正式對決。

  不料,那夏奉正神不守舍,眼見對方推刃而至,竟毫無反應(yīng),刀鋒瞬間透胸而過,飛紅飄落,口中猶自不斷自語:“親者痛,仇者快?”身體卻緩緩向后倒下,趙熹也是猝不及防,忙一步邁上前去用手托住他的軀體。

  夏家堡隨來的羽士聽得舍內(nèi)兵刃聲響,破門而入,見狀紛紛拔出佩劍,迅速圍住趙熹。夏奉忽然喉嚨間作響,似欲說話,有貼身羽士將頭側(cè)至其胸前,就聽得:“是非不明,我未必對,他未必錯!爾等告訴夏萌及我諸子,萬萬不可為我報仇!”話音剛落,氣絕身亡!

  夏家羽士一齊收劍入鞘,默默站成一圈,把夏奉圍在中間,向其深施一禮,各自再次拔出佩劍,全部刎頸而亡!

  趙熹喝止不及,見此一幕,唏噓不已,半晌方道:“大丈夫,當(dāng)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壯哉,壯士!”吩咐厚葬夏奉及其隨從羽士!

  接著朗聲宣道:

  “維汜創(chuàng)建邪教,誑惑人心,名為救病濟(jì)世,實則聚眾謀反,傳令立即處斬!

  李子春、李霸、李望奪人田產(chǎn),草菅人命,押入死牢,聽候處置!

  懷縣城內(nèi)。

  龍述帶著趙氏兄弟及莊丁、糧草輜重匆匆趕回懷府,聞聽夏奉之結(jié)局如此慷慨悲壯,各人均不僅潸然淚下!

  龍述泣落沾襟,仰天嘆道:“戴乾履坤,卓爾奇?zhèn)ィ ?p>  趙儼高聲道:“義使士死,懷此無忘!”

  趙熹待他們?nèi)饲榫w穩(wěn)定下來后,方道:“眾寡懸殊,不得不出此下策,擒賊擒王,意在出奇兵,去其首,獲奇勝;群龍無首,敵必自亂。不過,敵雖遭重創(chuàng),但余勢仍壯,李廣等人必循既定之策,攻擊懷府縣城,旦夕之間即至。而我懷縣,兵不過千,城門四個,龍莊主可守北門,趙氏兄弟東西各守一門,我親自鎮(zhèn)守正門!此外,數(shù)日前,我已派了一些新募府兵混入夏家堡和李家莊,監(jiān)視其動態(tài),關(guān)鍵時刻,亦可倚為內(nèi)應(yīng)。如今之計,唯有傾力固守,以待援軍!”

  龍述道:“我與趙家兄弟此回龍家莊,也集結(jié)莊丁八百余人,并備有些許糧草輜重。一切悉聽明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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