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甲艾落地的聲勢極為浩大,劉鳴也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因此逃跑的勢頭反而不緊不慢。他心滿意足地想道:“不費兩三功夫,兩只蟊賊倒地!王伯伯還擔心我不會功夫,哪怕是有功夫,恐怕也不會勝的這般輕巧!”他在山下竹林拐角處,手掌杵著雙腿膝蓋,大大歇幾口氣。
孰料背后鼻息如牛喘,劉鳴驚向后望,只見風風火火奔來一個壯漢,可不就是甲艾!他哪里知道,甲艾也是會輕功的,只是山間路滑,身子壯碩,不便施展罷了。此刻地面平整,他全力施為起來,竟也不會比那甲乙慢多少,只不過動一動便會喘息聲“呼呼”大作。
劉鳴顧不得胸口怦怦直跳,再度邁步逃跑。怎奈甲艾飛撲著跳過來,左手抓向劉鳴的后領。劉鳴感到身后鼻息愈來愈響,心知不妙,連忙縮頭、俯身躲避。甲艾順勢下?lián)?,仍舊抓著了他的后領,接著便如摔破罐子般,將劉鳴狠狠撇在遠處地面。劉鳴后背著地,痛得胸脯直直挺起,臉上五官皺成一團,只顧悶哼,話卻是說不出。
甲艾獰笑著對地上的劉鳴嘲諷:“你不是能耐嗎?”劉鳴胡亂嘴強道:“對!怪我不好,怎么可以欺負傻子呢!”甲艾瞬間臉色陰沉,眼中兇光乍現(xiàn)。劉鳴面色一凜,死盯住甲艾,心道:“糟糕!我已將他惹急,誰知道這些歹人會做出什么!”雙腿微微發(fā)抖不止。
甲艾慢慢走向橫躺的劉鳴,舉腳欲踢。便在無可挽救之際,斜地里插進來一個淺綠色身影,像一道閃光激射而來。那人在進到甲艾身側一丈,整個人飛身而起,以右肩背膀撞向甲艾。甲艾此刻只有單腳支撐,這一撞勢大力沉,大山一般的身體幾乎橫飛出去,重重傾倒在地面。
這個綠色身影方才立定,便伸出左手去牽地上的劉鳴,嘴上洋洋得意道:“我自創(chuàng)的‘貴妃醉酒’可還行?”劉鳴左手搭上伸過來的大手,順勢站起,未及說話,右手先對他重重豎起大拇指。
那人再度眉開眼笑,醇厚的聲音問道:“我叫洪彥,你呢?”劉鳴這才注意到,這人年紀不過與自己一般上下,笑起來有兩個大大的酒窩,很是陽光。
劉鳴回道:“我叫劉鳴!”余光一瞟洪彥身后,那甲艾已然站起,直撞而來,當下又喊道:“小心身后!”洪彥笑容不減,側身一個弓步,左右小臂交叉護于胸前。
甲艾憑著巨大的身體,撞在洪彥小臂之上,卻見眼前這個身材頎長的青年竟然紋絲不動,心中詫異非常:“我這一沖,沒有千斤也有五百,怎么會不動呢?邪門!”他雙手把著洪彥雙臂的手肘,用盡全力想要將他扳倒在地,頭上汗珠直冒。
卻見洪彥輕描淡寫地雙臂向前頂出,將甲艾擠退一步。緊接著左腳踏在甲艾肚皮上一借力,右腳背向甲艾下巴頦踢出,腰間使力向身后一挺,在空中做了一個后翻,畫出一道長虹,飄然落地,當真瀟灑。
劉鳴目瞪口呆,盯著洪彥修長的大腿,古怪的想法一閃而過:“可惜我不是一名美女,否則定要以身相許!”心中想著,手掌拍著,喝彩不迭。
甲艾仰頭摔倒在地,身子一滾,再度爬起。手中沾了土,他在雙掌連吐兩口吐沫,搓手揉擦,而后將泥土撇掉,想道:“這個小子不一般,要用拿手活兒了!”他虛扎馬步,右掌身前下拍,而后徐徐提勁,仿佛掌下有千鈞之力。待蓄力完畢,收掌于腰際,腳下倏地發(fā)力急奔,一招‘番天印’向洪彥腦門叩去!
洪彥后撤一步,側過身子,左手扣住甲艾伸來的右掌,順勢往后一送。自己陀螺般回轉身子,右掌狠斬在甲艾的脖頸之間。甲艾瞬間昏迷,頹然向前跪撲在地,不省人事。洪彥心中痛快想道:“這招也是極好的,便稱它作‘順水推舟’好了!”
這一串交手,不過瞬息之間,洪彥的招式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令人賞心悅目!劉鳴由衷佩服,不斷叫好。
甲乙遠遠望著哥哥爛泥般撲倒在地,眼中泛紅。心中卻知不敵,當即隱遁而去,尋他的二師伯。
劉鳴與洪彥合力將甲艾拖到一棵樹下,抽掉他的腰帶,用腰帶將他捆在樹旁。甲艾重極,二人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事情辦妥,坐倒在樹旁,對望一眼,相視而笑。還未及歇息,便聽到頭頂傳來一個公鴨嗓陰森森道:“你們兩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正是甲艾的二師伯!
劉鳴本就很想見見這個‘二師伯’,連忙起身向外走出幾步,往頭頂看去。他張望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一位道人立于大樹的頂端,正踩著隨風起伏的枝干,上下飄忽。‘二師伯’面瘦肌黃——面之瘦幾可見骨,肌之黃接近發(fā)黑,藍衫黑帽,猶如兇神惡煞!
‘二師伯’怪嘯一聲,右手五指呈爪,從樹頂躥下,直撲劉鳴,恰似飛鷹撲兔。劉鳴腳下一軟,差點摔倒,洪彥見狀,飛步走去攙扶?!煵牡溃骸斑@小子如此膿包,打倒甲艾的必定是另外的小子!”他不去理會劉鳴,腰身在空中一扭,突兀地轉折抓向洪彥脖頸。洪彥不曾料到這惡道人身法如此詭譎,連忙雙臂交叉擋于耳際??山K究晚了一絲,鋼骨似的手指擦破了洪彥的耳朵,逼得他連退三步,幾顆血珠滴落土中,瞬間干癟。
‘二師伯’使出了五成功力,卻只能在攻其不備的情況下,抓破洪彥的耳角!他心中震撼,微微昂首瞇眼道:“能接下我‘鳩道人’一擊的,在江湖上已經非同小可。你小子,的確可以!”洪彥二人這才知道他的名號,俱是一樣的想道:“鳩鳥善飛,他身法輕靈,名號中帶個‘鳩’字,可謂人如其名!”洪彥不敢大意,運功行勁,全神戒備。
鳩道人見洪彥不說話,暗運七成功力,腳下一點,飄忽飛來。右手一擊‘掏心爪’往洪彥心口抓去。洪彥雙手迅速格擋,抓住鳩道人的手臂,猛提勁力一扭。怪道人大意之下,幾乎手臂脫臼!他連忙右腳踹向洪彥面門,逼得洪彥不得不松手后退。
鳩道人心中一凜,想道:“這小子有古怪!看來要全力施為才可了!否則傳揚出去,只道我是被一個黃口小兒打敗,豈非羞恥?”他也顧不得什么以大欺小之類,雙爪一齊抓出,運起十成功力,左一爪,右一爪,死命攻向洪彥的要害處。洪彥左擋右支,逐漸眼花繚亂,當下再也不管旁的,全力使出一招‘王八吃酒’,雙手連續(xù)不斷從下往上格擋,邊擋邊退。
鳩道人心知洪彥年紀尚淺,臨敵經驗少,面對疾風驟雨的攻擊,只能勉力防御上盤,無暇防備下盤,便伸出左腳腳尖踢向洪彥的腿窩。洪彥腿窩酸麻,跪倒在地,又被鳩道人一爪戳中腰間,痛得直冒冷汗。剛待緩口氣,又被鳩道人一把抓住衣領提起。
鳩道人將臉湊過去,怒喝道:“你這‘魔功’是誰教你的?。俊焙閺┴W酝吹谬b牙咧嘴,勉強開口道:“我不知道什么‘魔功’!”鳩道人冷笑道:“你使都使了,還想狡辯嗎?那我就說個明白,所謂‘魔功’就是‘霸王無相功’!說!你師父何在?。俊焙閺┌琢怂谎?,回道:“我?guī)煾妇褪俏业o論是‘魔功’還是‘霸王無相功’,我根本就沒有聽過!要殺便殺,何必啰嗦!?”
鳩道人抓住洪彥的衣領,眼神飄忽,仔細思忖道:“這‘魔功’非同小可!我若是將他殺死,他的爹爹又來殺我,我未必逃得掉!還有,二十年的‘皇城刺案’——”思緒正想到緊要關頭,忽地后腦挨了一擊砸!他忙伸手將那墜落到一半的物件抓在手中查看,卻是一錠明晃晃的十兩紋銀!——嗬!好家伙,拿十兩銀子當暗器!
鳩道人向后一瞪眼,除了劉鳴還能是誰扔的?他眼珠微轉,又想道:“這個膿包小子,真是礙眼!將他殺了,大概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之后,我便押著這個綠衣小子交給錦衣衛(wèi),嘿嘿,少不得大功一件!”他將銀錠揣入懷中,接著又向洪彥腹部一記重爪,好叫他疼得不能亂跑,這才轉過身,向劉鳴走去。
劉鳴隱隱覺得大事不妙,遲疑著步步后退。鳩道人歪嘴獰笑,瞬間飄至劉鳴身前,右爪鐵箍一樣鉗住他的喉嚨,將他高高舉起。任憑劉鳴如何扭打,鳩道人的手絲毫不松,蔑道:“你不是有錢嗎?再拿錢砸我呀!”劉鳴想要用腳去踹鳩道人的面門,可是喉頭越來越緊,意識已然模糊。
鳩道人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劉鳴,想道:“嗯……這小子,模樣倒是不錯,一身白色錦袍,質地也是極好的。咦!——”他忽地松開劉鳴的喉頭,從他腰間一把揪下一塊紅繩吊著的白色玉佩,拿來掌中,仔細凝視,一時間,竟是愣在當場!劉鳴則重重從半空跌落,咳嗽不止。
這塊玉佩,白璧如霞,正面雕著一朵千瓣蓮花,精致至極。背面則鐫刻有“白蓮花開,彌勒降世”八個字。鳩道人木然的臉上逐漸綻放出笑容,皮膚一寸接著一寸傳導著笑意,黝黑的臉皮泛上了暗色的紅暈。
他仰頭放聲狂笑!四野之內只聽得見他的公鴨嗓叫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天可憐見!上天保佑!今日竟然雙喜臨門!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白蓮玉牌!白蓮玉牌!有了它!何愁榮華富貴!皇上……”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竟是氣喘吁吁,只好轉而在心中想道:“有了它,皇上便有茍延殘喘之機!有了那小子,錦衣衛(wèi)便能查出‘皇城刺案’的兇手!我的天吶!時來運轉!妙得很!”僅眨眼之間,腦中竟然閃過了這許多念頭!他手指愛撫玉佩,眼中柔情無限,又想道:“是封個少卿呢,還是國師呢?……師兄師弟定然要嫉妒死了!不,師兄高冷,他不會眼紅……師弟嘛,肯定要恨得牙癢癢——”思緒到這里,卻是斷了。
劉鳴躺在地上,咳得眼角模糊,隱隱約約看見一位白衣身影不知從哪兒飄落下來,與那鳩道人擦肩而過,隨即再度翩翩然飛走了。他瞧見那鳩道人忽地就站在那里不動了,右手仍舊拿著那塊白玉佩,左手卻顫抖著緩緩摸向喉間。他的手指,極小心地橫向一點一點觸碰肌膚。
洪彥與劉鳴一樣,看著眼前詭異的畫面,不明所以,想道:“這惡人,到底在做什么?演戲嗎?”可是逐漸地,洪彥看見鳩道人的喉頭滲出一道橫向的血線,鮮血如瀑布一般分出無數條向下的蚯蚓,一點一點往胸口流去。鳩道人腦袋一垂,整個人僵直著向前撲倒在地,右手仍舊死死抓著那塊玉佩。瘦削的尸體橫陳在地上,像極了墓穴中的干尸。
洪彥此刻已然恢復如常,他幾個箭步竄過來,扶起劉鳴,帶著他拔腿便逃。逃出幾十步,劉鳴驚覺那塊玉佩的失落,連忙回到鳩道人身旁。他眼睛瞟到地上的鮮血,急閉眼將頭撇向一邊,劇烈地喘息著,心臟怦怦亂跳。他想道:“這玉佩,是我娘留給我的念想!不能丟!”終于下定決心,蹲下身子,從鳩道人的掌中摳出那塊玉佩。
他拿到那塊玉佩,心中一喜,旋即又是一憂,只見那玉佩下部缺了個小小角,想是鳩道人摔倒的時候磕碰掉的。洪彥也奔了回來,往劉鳴掌中一看,隨即輕拍劉鳴的肩膀勸道:“現(xiàn)在不是惋惜的時候,快走吧!”劉鳴默默點頭,將玉佩揣入懷中,與洪彥一道,急奔而去。
這一切,都被站在遠處的甲乙看在眼里。他睜大眼睛,口中氣息顫動,站在樹后瑟瑟發(fā)抖。
種種波瀾,由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