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地老,??菔癄€,不知多少年月已過,易天山卻依然聳立,山上的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多年前有人從山上挖出千年靈芝,說是換了一個“萬擔金猴?!保ㄈf但金猴是土話,便是萬擔黃金的意思。)
從此那人大富大貴,全家搬到京城居住。
可這種機遇不是任何人都有,葉正信也不例外,他就從沒遇到過,就連靈芝長啥模樣都不知道,印象中靈芝的樣子都是老人們口口相傳描述。
葉正信一家人今天全體上山挖野菜,平平累了,就坐在山坡一棵大柳樹下成了守筐簍的大神,沈大花沒有挖到幾顆野菜草根,便是裝了一筐樹枝,汗流浹背地來到平平身邊,放下滿載的筐簍,就見平平在地上不知畫了些什么。
“平平,你自己的名字,會寫了嗎?”沈大花蹲在平平身邊,摸著他的小腦袋詢問。
“不知道?!?p> 不會就是不會,怎么會是不知道呢?沈大花搖頭嘆息。
昨天晚上油燈下,沈大花教孩子們識字,平平似乎怎么學都學不會,為了迎合“再學不會,你爺就打你屁股”這句話,就柔聲問道:“平平啊,家里你最怕的人是誰?”
平平居然回答:“是娘!”
沈大花氣得差點眼球翻白,明明葉老太太是一家之主,葉正信又是家里的頂梁柱,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居然成了平平最害怕的人!不過仔細想想好像唯一打過他屁股的就是自己。
心思一轉(zhuǎn),沈大花開始給他講道理:“這樣吧,娘來告訴你,咱們國家自古以來就是男人當家,你爺爺要是還活著啊,他就是當家人;你爺爺不在了,你爺就是當家人。當家人最有地位,才是你最應該害怕的人,知道嗎?其實啊……娘上次打你,也是為你好?!?p> 沈大花的話,平平琢磨了半天,好像也沒琢磨透徹:“娘,那你以后不要對我好,行嗎?對我不好,我就不挨打了吧?嗯……還有上次的上次你還打過我!”
“啥?”
沈大花手扶額頭,頭痛不已,都知道平平心眼兒來的慢,可她卻真沒看出來,這小子居然也有這么聰明的一面,而且還很是記仇。
“好,不打不打,只要你聽話,娘就不打,都是我生養(yǎng)的,我都疼著,怎么能不對你好呢?”
平平聽到“不打”兩個字,開心地咧嘴笑了。
既然平平自己寫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沈大花便想趁這個機會繼續(xù)教孩子寫字。
“來,娘來教你寫你爺?shù)拿??!鄙虼蠡ò哑狡嚼缴磉厗为毥趟麑懽帧?p> 當沈大花寫完,平平就照著沈大花寫的字在地上劃拉了半天,總算大致有了點模樣,可就是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忘記。
反正沒有挖到野菜,沈大花干脆繼續(xù)一筆一畫地教他,多么希望平平能夠?qū)懗鲎约汉退麪數(shù)拿郑?p> 自己生養(yǎng)了四個孩子,小剛已經(jīng)懂得了做哥哥的責任,有擔當。倩倩勤快謙卑,圓圓乖巧圓滑,唯獨平平成了沈大花的心病,多虧他生得一副男兒身,獲得老太太的寵溺,如若不然……處境必將截然相反。
平平催促著說:“娘,我自己寫,你不要偷看,寫好了一會兒看行不?”
“哦……好吧,就依你?!彪y道寫幾個字還要害臊?沈大花微笑搖頭,繼續(xù)換了空簍子挖野菜去了。
如果在廣闊的大山里偶爾能夠遇到他人,那就說明山上的人已經(jīng)很多,如此一座大山,似乎巧合,沈大花卻遇見好幾個熟人,想必應該有上千人都在為了活著而忙碌。
沈大花邊走,邊仔細留意腳下,突然發(fā)現(xiàn)在遠處一塊大石頭下的一絲綠色,好不容易翻開大石,眼前竟然出現(xiàn)一顆很大的馬齒筧,頑強的生命已經(jīng)被幾顆大石壓得變形,能夠長到這么大,就算在平時也是難能可見。
“娘,娘啊,快來吧,很多人都去了!”遠處傳來小剛的聲音。
沈大花聽得出兒子的聲音很興奮,但她也顧不得,首先把能夠讓一家人吃一頓晚飯的馬齒筧,一段一段地割下來塞進框簍,這才回過頭來看向兒子:“啥事兒?”
當聽到小剛說起緣故,沈大花深感喜悅。
“真的?”
“嗯?!?p> 前幾天山下的小河渠里積攢的一點點雨水已經(jīng)干枯,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山泉重新到來,直到今天終于成為現(xiàn)實。
沒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場景,可是孜孜不倦的一縷甘甜,讓人們興奮不已。
“好啊,哈哈哈,回來啦,回來啦,這是咱們莊子的生命之水啊!可惜,可惜老婆子看不見了,她走的時候問了我三遍:有水了嗎?水來了,給我嘗一口……來啦,來啦……老婆子,就讓我來幫你嘗嘗吧?!崩先苏f話間已是老淚縱橫。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葉正信家族里的長輩,葉正信稱他為二爺爺。
雖然巨坑下亂石叢生,而且在水流的沖擊下變得很是光滑,腳步踩上去容易摔倒;卻也擋不住人們的腳步,下面已經(jīng)站了好幾十人。
流下來的泉水已有幾平方大小,不過水很淺,剛剛沒過腳踝。
老爺子趟水而入,雙手接了一口剛剛流淌下來的新鮮泉水,“咕咚”咽下,水是冰涼的,喝到肚子里卻是熱乎乎的,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沒有井水的土腥氣,更沒有井水的澀味,只有甘甜和柔軟。
“還是這個味道,好啊……”慢慢抬頭仰望,云霧已再次盤繞山頂。本來因想起老伴而傷心的二爺爺,此刻只有,謝天謝地,黯然神傷。
其實,莊子里的井水也是非常不錯,比起城里的水,不知好喝多少倍,可是易天山的泉水,仿佛是受到菩薩點化,只有仙界的甘露才能與之相比。
莊子里的老百姓大多牙齒白凈皮膚細膩,應該就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緣故。
沈大花和小剛來到的時候,見到黑老婆灣的巨坑下,已經(jīng)站了許多人,以中年人和小孩居多,或許還有得到消息的老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兩人好不容易趟著水來到近前,沈大花就看到二爺爺站在山泉旁的這一幕。
她趕緊上前,攙扶住老人:“二爺爺,你跑到這下面來干什么,要是摔了可不得了?!?p> “不要擔心,摔不了,我們都看著呢?”身邊的漢陽媳婦滿面笑容地咋呼了一嗓子。
“呦,桂枝啊,你這婆娘,可嚇死我了。”漢陽媳婦小名叫作桂枝,沈大花自然是這么稱呼她。
“呵呵……嫂子,你也嘗嘗,就是好喝?!闭f著,漢陽媳婦又樂滋滋地把一捧水“咕咚”喝下。
“無妨,老大媳婦兒,放心吧……別看我老胳膊老腿,身子還硬朗著呢,呵呵……”被晚輩關(guān)心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回頭看了一眼沈大花和小剛,二爺爺臉上掛滿了笑容。
“那也不行,走,咱們快點上去,一會兒被你們家我叔看到,還以為我不懂得照顧長輩呢!”
二爺爺年紀比葉老太太大了不少。沈大花認為,二爺爺就是到老不服老,老小孩一個,一邊勸說,一邊架著老頭就往外走,漢陽媳婦也趕緊上前幫忙。
“好,上去,上去?!崩蠣斪涌偹闶锹犜捯换?,要是年輕的時候也是倔強得很,一旦決定的事情,就算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其實沈大花對二爺爺心中還是有些埋怨的,他是葉家的長輩,自己是葉家的兒媳,就算老爺子忘記了,她可忘不了!
要說為什么埋怨?還不是因為幾個月前,二嫂李鳳被大喇叭攛掇著要嫁給葉正信做二房,這種事兒誰能輕易地忘記。沈大花也不是心中狹隘的人,時間久了這事兒也就淡了,孝道占據(jù)了上風。
泉水流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這就說明陽埠莊子又要恢復往日蓬勃的生機。
沈大花和漢陽媳婦一邊兒一個把老爺子扶上岸邊。沈大花四下張望,并沒有看到葉正信的身影,詢問身邊的漢陽媳婦,她也說沒看到,想必,應該不知去哪里挖野菜了。
沈大花的孝順,受到二爺爺笑呵呵地夸獎。
她暗自感嘆:“既然說我是個孝順的,那您老還幫著別人給我的男人塞個小老婆?”
想到這里,又有些自責,兩個月前二奶奶去世,自己兩口子在城里做活,也沒有來得及送她老人家一程,有些遺憾,希望二爺爺長命百歲吧!
果然,不多時二爺爺三十幾歲的小兒子便找了過來。
“叔啊,你可來了,怕老爺子摔了,這才好不容易上來,你可得看好了,不然,我娘可不是好惹的!”大貴叔老實和善,沈大花也開起了玩笑。
大貴扶住二爺爺,笑呵呵地點頭道:“行,正信媳婦,就交給我吧,肯定不會讓嬸子找我算賬,我看著他,嗨,這不是一眨眼就躥了,我都沒注意,呵呵……”
“什么叫一不小心躥了,我又不是兔子,臭小子,你就這么說你爺!”二爺爺不高興了,自己年紀大了,整天被兒子孫子們管著,好不容易出來耍耍,又被當成逃兵抓回去。
“不是,當然不是,可就算你是我老子,也不能亂跑不是!”大貴馬上應付老爺子。
“嗨,什么叫做就算你老子?還是假的不成?”二爺爺總覺得這話兒別扭。
“真的,真的,誰敢說是假的,唉唉唉,別擰了,我都多大了!”
沈大花和漢陽媳婦捂著嘴偷笑,眼看著老爺子把手放到大貴的耳朵上,慢慢離去。
一直站在一邊的小剛也是樂呵呵地咧嘴偷笑。
錢老三也帶著兩個長工急匆匆走來。
站在岸邊的漢陽媳婦趕忙客氣:“叔啊,您也來了?!?p> “三叔,您來了?!鄙虼蠡ㄒ部蜌獾?。
“嗯?!卞X老三朝著漢陽媳婦客氣一句便走下黑老婆灣,轉(zhuǎn)過身來,眼神兒還無故地瞪了沈大花一眼。
這讓沈大花不知所措,便故意躲開他的目光,當作沒看見。
小剛?cè)诵」泶?,拉著娘的手詢問:“娘,三爺爺是不是又被他們家的傻兒子惹生氣了??p> 見狀,沈大花瞬間換上一副嬉笑的表情,趕緊捂住兒子的嘴巴:“噓……別瞎說,誰都有個心情不好的時候?!?p> 雖然話是這么說,卻掩不住臉上的喜悅,她明白,兒子懂事了,這是在故意給娘找回面子。
“呵呵……”漢陽媳婦聽了小剛的話,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哎呀,桂枝,不要笑,被人家聽到,又要得罪人了!”
“怕啥,我才不稀罕這個人,整天牛氣沖天的,陽埠莊子都盛不下他了,叫他一聲叔,也只是給保長一個面子而已,我公公就說過,這個老匹夫,要是能趕上他大哥的一個小手指,就算是個人了!”
“啊……”沈大花苦笑,總覺得桂枝的個性應該是老騾叔的閨女才對,不應該是兒媳。
自從沈大花離開平平身邊,平平就開始認真地寫自己的名字,又寫葉正信的名字,寫錯了,就用腳在地上一劃拉,重新來過。
不一會兒,圓圓跑過來拉著平平去看好東西,哪里有什么好東西,根本就是山坡上不知什么年代就存在的幾個墳包。
墳包是用泥土和亂石做的,還都立有石碑,石碑雖小,卻寫著密密麻麻的碑文,想來生前,這些人應該也是有些地位。
有了墳頭兒就有了墳地,人們白天忌諱晚上害怕的地方,卻成了孩子們玩耍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