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沒事吧?”
這是杜宇第三次喚他。
喬墨晃過神,心口卻像壓了塊巨石般難受。
他一點兒都不了解顧珩,顧珩在神都五年,他都認識些什么人,有哪些要好的朋友,喬墨一概不知。
喬墨有些難過,替自己。
春餞宴一桌只能坐得下五六個人,可今日的喬墨就如同獵場里的鹿,每個人都盯著他,尤是那些不曾見過的,更想找機會和他搭上關系。
喬墨主動和秦征坐在了一起,秦征那個面相,冷眼微微一瞪,不少人就退避三舍。
最后,這一桌幾乎都是熟人,秦征、顧珩、韓秀、裴原,以及那個他并認識的……紅衣男子。
“喬大人,久仰大名。在下北衙禁軍,神策軍統(tǒng)領,梁紅袖?!?p> 喬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梁紅袖俊美的臉,腦子里似有幾個孤單單的點被串聯(lián)成線。
喬墨禮貌地笑了,“原來梁大人就是顧大人在神策軍中的舊友?!?p> 顧珩剛到嘴便的酒杯頓了頓,仰頭一飲而盡。
“喬大人都知道啊,我們景玉跟你還真是無話不談啊?!绷杭t袖眉眼彎了彎,“確實,認識好多年了,他最近也經(jīng)常跟我提起喬大人你呢?!?p> 從“我們景玉”四個字開始,喬墨就已經(jīng)不想聽了。
“提我做什么呢?我和顧大人也不熟,不過就是一起逛過碧霄樓的關系。”
琥珀色的葡萄酒在透明的琉璃杯子里微微晃了晃,才剛開席,六部就陸續(xù)有人來找喬墨喝酒。
可秦征還在邊上,那些想要巴結(jié)的官員多是文官,一個個礙于禮法,要敬一個從六品大理寺丞,自然也不能不顧及大理寺少卿的臉面。
且京兆尹韓秀在場,神都無人不知韓秀是喬墨舊識,對著韓秀,也是要喝的。
于是,那些想要與喬墨通過喝酒攀上關系的,至少也要喝個三杯,若是官職與顧珩、梁紅袖平級的,一桌子幾乎就要喝個遍。
可喬墨酒量不好,幾杯下肚,面上就泛起緋紅。
不遠處,薛必淡淡笑著走過來。韓秀見他,倏忽握緊了拳。一番寒暄,薛必給自己滿了杯酒。
薛必笑了笑,面目和善,“喬大人,這宴席似是為了慶祝你升遷而辦,令堂大人真是有心了?!?p> “薛大人,升遷之事都是誤傳,還請不要當真?!?p> “喬大人居然認得我?那不用我多介紹自己了?!?p> 喬墨微怔,他看過畫像,可薛必眼里,喬墨應是與他不相識才對。
“喬某久仰薛大人大名,多年前就曾拜讀過薛大人的《田賦論》,同在神都為官,自然認得。”
“喬大人過獎了,”薛必眸底劃過冷光,瞥向韓秀,“聽聞韓大人與喬大人是舊識,當年,喬大人離神都時,韓大人一人一馬送喬大人至城南安化門,當真是情深意切。”
“想必,韓大人也沒少與你提起我吧?”
“我為何要與人提你?”韓秀冷冷道。
“韓大人似乎對薛某有誤解。”薛必笑容淺淡,可韓秀此刻目光如箭,全沒了表面的客套偽善,突兀地,顯得那么不合時宜。
“不過薛某為人端正,倒不怕韓大人查,只是你這般暗地去查一個戶部四品官員的財庫,是不是有些……不合法度?不知道的,還以為韓大人是假公濟私,對我不滿,借機報復,我若是請御史臺……”
韓秀壓著怒意,雙眸直勾勾盯著薛必那張堆笑的臉,“薛延清,別張口閉口御史臺,御史臺人人皆可彈劾,我韓子瑜若真有什么錯處,盡可以叫御史臺來查我,同樣,你也是。”
官糧案,韓秀分明是暗中查了薛必,既是暗重調(diào)查,薛必如何會知道?
喬墨對著在場眾人掃了一眼,梁紅袖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姿態(tài),裴原微蹙著眉,面上的慌張說不清真心還是假意。
顧珩轉(zhuǎn)著手中酒杯垂頭不語,喬墨懶得看他,卻見秦征緩緩起身,冷冷道:“薛大人,京兆府查你,是我大理寺授意,人犯死前口供提了你,我大理寺也是例行公事,薛大人可有什么不滿?”
四下驀地一片沉寂,薛必微怔,轉(zhuǎn)而笑道:“秦少卿既然說明白了,我自然沒什么好說的?!?p> 薛必舉杯望向喬墨,正要勸酒,卻被韓秀攔下。
“薛大人,喬大人今日醉了,不能多飲,我代他喝?!?p> “你?”薛必冷笑出聲。
“薛大人……”韓秀沉了眼眸,向前一步,壓低了聲浪。
喬墨聽不清二人的對話,只見一旁的梁紅袖倏忽神色一滯,斂了笑意。
二人舉杯飲盡。
桌案上的酒飲完,顧珩隨手又從緩緩流過的細水間撈了一壺,冷菜熱菜過半,顧珩只是飲酒,竟未曾進食。
喬墨看在眼里,想起昨夜的謀劃,一時間胸中酸澀。
“景玉,你今日可是心情不好?”梁紅袖道。
顧珩垂眸輕笑一聲,“也是奇怪,今日人人都想坐我這個位置,好離喬大人近些,可我怎就這么不識趣,非要湊過來呢?”
喬墨心里的弦繃緊了。
“顧大人你何意?”喬墨沉了眼眸,冷冷地說。
“圣人云,人有八端,孝、悌、忠、信、禮、義、廉……”顧珩嘴角勾了勾,抬眼望向喬墨,“還有一個是什么來著?”
喬墨笑了,“顧大人罵人還真別出心裁,想說我無恥,就直接說?!?p> “我沒說?!鳖欑竦?,“我不過是想提醒你,好歹也是國公府辦著宴席,你在碧霄樓怎么亂搞都無所謂,回了家里,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還是收斂些?!?p> “顧珩,你什么意思?”
若不是夜里說好,喬墨此刻怕是要信以為真,可他聽著顧珩這話,怎么想也不像是裝的,見韓秀垂眸不語,喬墨恍然。
韓秀方才替他擋酒的舉動,被顧珩扭曲成了私情。
“沒什么意思,都是喬大人的私事,顧某好心提醒,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有人分明是屬意于你兄長,可若是再和你糾纏不清……這要是傳出去,國公府的臉還要不要了?”
眾人聽著顧珩這話,一個個只覺得冷森森,唯有喬墨,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顧大人管的也太寬了,且不說我是不是真無恥,就說你,我怎么記得顧大人你曾經(jīng)說,自己恨不得夜夜住在碧霄樓呢,怎么?這會兒又在我面前假清高,裝什么正人君子!”
“是了,我不過凡夫俗子,但我也沒玩死人?!?p> 顧珩狠狠看著喬墨,最后幾個字咬得極重。喬墨呼吸微滯,不再笑了。
“若說顧某裝,我也承認,可怎么說,也不及喬大人萬一,我就是夜夜住在碧霄樓,也沒氣得父親自盡,不像有的人,在外面亂搞……”
“顧珩,你再說一遍……”
喬墨倏忽起身,十指緊攥到骨節(jié)發(fā)白。
“世人都知道老國公怎么死的,喬大人,你再不收斂些,恐怕你母親……”
喬墨猛然拽住顧珩衣領,重拳擦著風,呼嘯著砸進顧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