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所房子而已

　　上了初中我們搬到新家。

　　我有間獨立的房間。我們家有一間寬大的書房。一面墻的書柜擺滿了書。我的書本放在最下一格。我們有明亮的客廳和餐廳。廚房也寬敞。新的廚柜臺面亮晶晶。

　　我脫離了爺爺?shù)墓苁?，非常高興，在房子里跳來跳去。

　　我的房間是粉色的，一種迷幻的色調(diào)。我找不到放琴的位置，就把琴放在床上。

　　“我不喜歡粉色?！蔽覍寢屨f。媽媽正忙著打理一切，把行李搬到該放的位置，還企圖挪動客廳里歪斜的沙發(fā)。

　　爸爸懶洋洋地，癱在沙發(fā)上不愿動。

　　“裝修前你該和周壹壹商量一下?！卑职终f了媽媽一句。

　　媽媽沒好氣道：“裝修的事情你也不操了一點心！，什么都是我。你卻只會埋怨！”

　　爸爸不想說話了，閉合雙眼。他越來越少和媽媽交流。失去以往的熱情。

　　搬進新房子第一天，大家就不太愉快。

　　吃完晚飯，爸爸領(lǐng)著我在小區(qū)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他拉著我出門了。

　　那天是周末，天還沒黑，夕陽的余暉落在高樓的一角，下面是大片的樹影。

　　這里房子高聳，一幢幢直挺挺插入天空。一條小徑穿行其中，小徑兩邊是修剪的整齊的灌木，我們身陷其中。高樓令人壓抑。

　　前面有一小塊空地，有孩子在那兒跑動叫嚷。

　　我和爸爸朝那邊走過去。

　　爸爸對周圍看了又看，坐在旁邊的長凳上。

　　旁邊草地上有幾只假的白鹿，或抬頭向后張望，或低頭吃草。有一個小朋友坐在上面，向另一個伙伴招手。

　　日光已經(jīng)全部褪去，空地上花架下的燈光亮起，直耀人眼。

　　爸爸嘆息一聲。

　　“周邊的環(huán)境不錯吧，這是城里最好的小區(qū)?！卑职钟悬c驕傲。

　　我不以為然。

　　“你房間顏色不正是女孩子喜歡的色調(diào)嗎？不要愁眉苦臉。你知道爸媽為了這套房子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一切來得都不容易，你知足吧?！?p>　　爸爸拍拍我的肩，算是安慰。

　　“之前你住在爺爺家，那里的房間小得轉(zhuǎn)不開身。你長大了，應(yīng)該有個獨立的大空間?！?p>　　“再說，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我們盡量不要打擾他們。他們應(yīng)該有個幸福的晚年?！卑职滞贿h處小區(qū)的出口，幽幽道。

　　媽媽從搬進來那一刻開始就在各個房間走來走去，手里總拿著抹布或是拖把。她把家里的一切都擦了好幾遍，沙發(fā)，地板，柜子，門扇和把手，以及窗臺和燈具都濕漉漉，家里像澡堂子一樣。

　　她已經(jīng)累得支撐不住了，看見我們，大叫吩咐：“把鞋子脫了，放在門外，換上干凈的鞋子。”

　　我滿不在乎地徑直踏進家門。

　　媽媽急煎煎撲上來，要把我推到門外，像趨趕一只蟑螂。我氣呼呼把鞋脫掉，光著腳進了門，不料地面太滑，我撲騰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還掀翻了地面上的拖地板的水桶，地面上到處流淌著水。

　　屁股好痛，我在地上爬不起來，爸爸把我抱起來放沙發(fā)上。整個家都充斥著媽媽的吼叫。

　　我氣得哭了，嚷道：“真倒老霉，為什么要拖地！”

　　媽媽跪在地上擦拭地板上的水跡，大口地喘氣。她不停地指責(zé)我。

　　“我們辛苦買了一套房子，你倒好，嫌?xùn)|嫌西。以前爺爺奶奶圍著你轉(zhuǎn)，現(xiàn)在搬到自已家，沒人慣你。你再不懂事，免不了一頓揍！你聽好，以后要小心，不要在墻上亂涂，保護好這個家?！眿寢尣蛔〉貒Z叼。她的平和，溫婉一掃而空，變得如此焦燥不安。

　　我在一旁抽泣，爸爸在一旁撫肩以示安慰。整個客廳，媽媽的嘮叨聲不斷。

　　“老周，管管你家丫頭，也不小了?！眿寢屴D(zhuǎn)眼瞟一眼爸爸。

　　“好了，別埋怨了。”爸爸終于說。他走上去把媽媽在地上扶起來。摟了她一下。

　　“別太辛苦了，一所房子而已。住在新房子里，生活會更方便，日子會越來越好?！?p>　　媽媽不耐煩地推開爸爸。

　　那一夜，我在新房間好久沒睡著。四周無盡的黑暗壓迫而來，窗外那高大的樓群象山一樣，綠化帶里幾個棵樹的影子孤寂無比。當(dāng)沉入夢鄉(xiāng)之時，我朦朧之中看見媽媽那張疲倦的臉，充滿愁苦和無奈，之后又莫名其妙變得怒氣沖天。

　　曾經(jīng)幸福而溫柔的媽媽，她具有的和緩甜蜜的嗓音永遠逝去了。圓潤柔和的臉龐消融在窗外搖晃的枝椏和高樓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