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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潔兒

第三章 季位的煩惱

季潔兒 李建芝 3135 2021-04-02 20:07:58

  人民公社成立了,一個自然村便是一個生產(chǎn)大隊。晚飯后,隊長拿著鐵皮喇叭筒走上戲臺,學(xué)著土改時工作隊員的腔調(diào),向前向后地吼了幾聲:“老鄉(xiāng)們,開會啦!”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走出家門互相打聽:“這是出什么大事了?大晚上的開會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事兒了?!?p>  果然是個很重要的大會,書記和隊長坐在戲臺上的桌子后面,輪番講國家的新政策:人民公社制度實行社會化大生產(chǎn),提高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力,變個人所有制為集體所有制,人人要參加集體勞動,實行按勞取酬的分配制度,勞動力按優(yōu)劣評出等級。臺下嗡嗡地吵成一片。季位努力地聽著,心里直發(fā)慌,農(nóng)活,他不會呀,家里的幾畝地都是雇短工打理的,他悠哉悠哉地混了三十多歲,如今參加集體勞動,評級低那是肯定的,自己正值壯年,真要顏面掃地了。他愁眉苦臉地回到家里,一夜到天明睡不著覺,哎,世道變了,由不得自己了。

  初春,陽坡土地剛解凍,背溝的殘雪依舊白茫茫的,生產(chǎn)隊組織社員備耕,挑糞送到田間地頭。好莊稼把式,立刻顯出了優(yōu)勢,他們一擔(dān)又一擔(dān)的挑糞上山,一路都輕松自若,還有說有笑。季位不甘心服輸,挑擔(dān)緊追其后,幾天以后累得吐了血,只能在家休息,心里卻更加著急,工分又要落下別人一大截。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缺人手,季位便給潔兒報了名,星期天,潔兒被分配跟本族的叔父和懶五在一組。坡地播種,自下而上流水作業(yè),叔父在前,走一步用镢頭挖一個坑,潔兒跟在后面,一個坑填一粒種然后一腳踩實,懶五在最后填坑,碎土塊兒,他干一會兒,歇一歇,在那兒磨洋工。

  懶五三十多歲,光棍一條,平時在父母兄嫂家混吃混喝,如今好逸惡勞的人也混不下去了,必須參加集體勞動,他出工不出力,勞動一會兒便提出要去解手,叔父只好返回去,替他填坑碎土。懶五跑出好遠(yuǎn),跳進(jìn)雨水沖出的干溝里,半天不出來,叔父氣得不行,罵他懶驢屎尿多,如此幾次,叔父便不準(zhǔn)他去。

  懶五死皮賴臉地說:“管天管地,你是專管拉屎放屁。”他索性扔下镢頭,也不避丑,褪下褲子就吭哧、吭哧起來。潔兒想躲他遠(yuǎn)些,不留神一腳踩進(jìn)坑里,崴了腳腕兒,疼得站不起來。

  叔父背起潔兒,生氣地罵懶五:“這活沒法干了,我去找隊長,退掉你這條懶驢!你就拉吧,把腸子拉出去才好?!?p>  懶五滿臉堆笑地說:“好啊,我得謝謝你啦,你趕緊去找隊長,就說我害了痔瘡,腸子拉出來了,以后不能參加勞動了?!?p>  叔父不屑于跟懶五掰扯,氣呼呼地背著潔兒下了山。一見季位,他就來氣:“你還算是個男人?!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去掙工分,你才干了幾天就吐血,只知道你自己的身子金貴?”季位被叔父的話戳到疼處,惱火地對潔兒發(fā)兇:“算了,算了,以后別去了,怎么能把腳給崴了呢?”

  一日,周陽鎮(zhèn)逢集,方圓幾十里的鄉(xiāng)下人帶上干糧,清早出門,日落返家,街上的人絡(luò)繹不絕。東門灘是男人們的世界,賣糧的,賣炭的,賣牲口的,他們眼巴巴地盯著每個走近的人問,“要不要?價錢好商量?!庇兄幸獬缮谋銌枺吧秲r?”賣方撩起衣襟藏進(jìn)右手,買方也伸過去一只手,兩個人便在衣襟下這個整、那個零地摸手指、掐馬子,討價還價,談妥后,叫過早已守在一旁的“爬街鬼”,這種人自帶量具,不偏不向地計量,掙的是糧不足一斤、炭不足三斤的尾貨。牲口交易市場大多是行家里手,其中不少是二道販子,他們瞅準(zhǔn)賣方路遠(yuǎn),急于出手的心理,趁機(jī)壓價,看牙口,看毛色,品頭論足,爭的面紅耳赤,整個市場彌漫著男人們的汗臭和牲口的尿騷味。

  周陽鎮(zhèn)的街道不足三丈寬,攤位一個挨著一個,叫賣聲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們被簇?fù)碇?,走不快、停不住,心急的人忍不住大聲喊,“讓一讓,讓一讓?!庇腥松鷼獾鼗鼐匆痪?,“往哪讓?你給我尋個空地?!?p>  樸水花賣完布,擠進(jìn)供銷社,買了一包餅干,隔著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香味撲鼻。她來到自家店鋪,見公爹季懷一個人正忙著招呼顧客,便沒去打擾,直接進(jìn)了正屋,婆婆常氏不在家,看幾個親戚老婆子聊得正歡,她笑著問:“你們也來趕集呀,我媽呢?”順手將餅干擱到柜子上面,一個老婆子眼尖,半譏諷地說:“你這算來孝敬老人?就拿這點禮品?”

  樸水花聽了心里不快,綿里藏針地回敬:“你老人家可不能這么說,東西雖少,也是我這做媳婦的心意,我媽不會計較,他只有一個兒子,心里牽掛的也是我家?!币馑际悄汶m是姐妹畢竟是外人。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一個孩子已經(jīng)打開餅干包裝在吃,著急地說:“這怎么就吃上了?我家老人還沒看到呢?!蹦抢掀抛由锨皝砭徒o孩子一巴掌,打得孩子哇哇大哭,另外幾個老婆子七嘴八舌地勸阻,那個老婆子指桑罵槐地說:“你這個沒家教的東西,不長眼色,本來就夠貓吃的一點,你吃了,讓我還說不清了?!睒闼ㄒ宦牐@里不宜久留,再等下去,還不定聽到什么難聽話呢,扭頭便出了門。

  一路悻悻地走回家。一抬頭,墻上的相框里,是常氏和幾個娘家人的合影,她忿忿地說:“一群毛猴!仗勢欺人。”連子百般無聊地在炕上躺著,奇怪地問,“這是和誰生氣呢?”樸水花在照片上用指頭點了一下,連子起身一看,不禁哈哈地笑著說:“你這一說,還真的像一群毛猴,怎么全長得尖嘴猴腮?!蹦概畟z的一句閑聊,日后卻帶給樸水花一場羞辱。

  連子長相隨了季位,身材高挑,皮膚白凈,但偏偏長了一雙呆滯的死羊眼。她整天東家進(jìn)西家出的,閑轉(zhuǎn)悠,回到家里便往炕上一躺,散了架似的,說話口無遮攔,舉止淺薄。樸水花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連子卻視而不見,整天無所事事,啥活也不干,村里人背后說連子是驢糞蛋面面光,肚子里面一包草。

  進(jìn)入新社會,國家提倡學(xué)文化,季位支持連子去上學(xué),希望學(xué)校把連子培養(yǎng)成知書達(dá)理的新女性??蓭啄晗聛恚B子除了個頭長高不少,行為舉止一點也沒長進(jìn)。季位特意備下酒菜,上門去邀請學(xué)校德高望重的馬先生來家做客。

  馬先生五十多歲,戴一副銀邊眼鏡,一縷胡須兩三寸長,梳理得干凈飄逸,講話慢條斯理,文質(zhì)彬彬。季位懇求馬先生調(diào)教連子,馬先生聽罷來意,手捻胡須慢悠悠地說道:“若說朽木不可雕,或許是嚴(yán)重了,你家連子不是讀書的材料,馬某無能為力,你另請高人吧。”他客氣地將季位送出門外。原來連子上學(xué)以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經(jīng)常曠課。

  晚飯時連子準(zhǔn)時回家,看見她裝模作樣,季位惱羞成怒,飛起一腳將連子踹倒在地,一腳又一腳地朝她腿上、屁股上猛踢,連子疼得呼天喊地,樸水花勸阻不成,跑去向鄰居求助,鄰居來了,也仍然阻止不了季位的暴怒。鄰居急了,說道:“你也是讀過書的人,進(jìn)了學(xué)校就能成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連子的腦水不如你,你把她打死、打殘,就學(xué)成才啦?誰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龍變鳳,又有幾個人如意呢?”正在這時,一股惡臭終止了連子的皮肉之苦,她拉了一褲襠屎,幾天都下不了炕。

  季位把連子不成器歸罪于樸水花,怪她教女無方,此后他立下規(guī)矩,不許連子出去東游西蕩,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學(xué)會持家過日子。暴揍起了作用,連子在季位面前的拙笨表現(xiàn),使他稍許寬心,但是他哪里知道,只要他前腳出門,連子馬上就原形畢露,樸水花對連子沒一點威懾力。

  一日,季位剛放下碗,連子就主動拿過去,他看到連子挖過鼻孔的手與碗在一起涮,免不了又是一頓臭罵。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連子總是習(xí)慣性地挖鼻孔,摳眼屎,屢教屢犯,于是季位再不準(zhǔn)連子接觸餐具,這正中了連子下懷。

  連子不僅懶惰而且嘴也特饞,家里偶爾吃一頓好飯,連子總是吃的加倍,起初都以為她在長個子飯量大,直到有一天,樸水花在雜物房里發(fā)現(xiàn)一碗發(fā)霉的包子,連子偷吃的毛病才露了餡兒。

  家里養(yǎng)了五只母雞,被老鷹叼走兩只,樸水花便在院子里搭起窩棚圈養(yǎng)。每當(dāng)母雞下蛋后“咯咯噠”地邀功討食,連子便氣呼呼地說:“母雞騙吃,根本沒下蛋。”樸水花奇怪地說:“雞怎么只騙你,不騙我呢?”一天,連子熱情地要動手煮飯,樸水花很開心,連子終于懂事了,連子守著爐灶臺不離開,樸水花從灶前走過,連子慌忙壓住鍋蓋,樸水花直納悶,正準(zhǔn)備問,恰巧季位進(jìn)屋了,連子一看到季位,撒腿跑出門外,原來稀飯鍋里煮著兩只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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