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忙過后，社員們不能再同往年一樣無所事事了，生產(chǎn)隊及時組織大家打壩，修梯田，防止水土流失。工地上紅旗招展，上百名青壯年有分工，有合作，比進度，比質(zhì)量，一派繁忙熱鬧景象。隊長是個很會調(diào)動社員積極性的中年漢子，中途休息時他對季位說，“你給大家講一段古今故事，活躍一下氣氛，緩解疲勞。肚子里的典故不講出來，白白的浪費了?！苯又麑Υ蠡镎f，“大家歡迎。”并帶頭鼓起掌來。季位在體力上與別人無法相比，多次受人鄙視，只差與懶漢、二流子們等同了，到了工地便低人三分。此刻隊長抬舉，自然十分高興，幾步跨上高坡，便大聲說了《水滸傳》中的一段，手也比劃著，看到大家聽得全神貫注，便故意賣個關子，說：“要知后事如何，且聽明天繼續(xù)?！贝蠡锫牭谜谂d頭上，遺憾得直搖頭。隊長說：“時間到了，大家抓緊勞動，明天再聽。人各有所長，季位是咱工地的秀才。我觀察了幾天，看得出，季位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勞動時舍得下力氣，只是沒經(jīng)驗，不會用巧勁。他這個人與懶漢性質(zhì)不同，希望大家對他多作指導，我相信，他一定能成為好勞力的?！?p> 村里不久前嫁來個新媳婦，名叫鳳英，上過幾年學，性格活潑，在娘家時是勞動模范。這一天，夫妻二人一同來到工地參加勞動，隊長熱情地為大家做了介紹，他說，“鳳英同志思想進步，勞動積極，在公社的勞動模范表彰大會上還唱過歌，我們也請她為大家唱一首，大家鼓掌。”鳳英也算是見過世面，大大方方地客氣了幾句，開口便唱，聲音又細又高，調(diào)起高了，臉憋得通紅。唱完，有人說，好嗓子，也有人小聲說，太刺耳，聽著自己喉嚨難受。
打夯時，工地分成若干個小組。四人配合，均勻用力，各扯一根粗麻繩，一提一松，石墩子一起一落，并同時“嗨，嗨”的發(fā)聲，枯燥又單調(diào)。季位受了隊長鼓勵，琢磨出幾句歌詞，教另外三個人學，既起到步調(diào)一致的作用，又活躍了勞動氣氛。第一個人唱，“鳳英唱得真好聽呀”，四人齊唱，“嘿呀呼！嘿呀呼！嘿！”第二個人唱，“聽罷歌兒提精神呀，”四人齊唱，“嘿呀！嘿呀！”第三個人唱，“同志們加油干吶”，四人齊唱，“嘿呀呼！嘿呀呼！嘿！”第四個人唱，“豁出干勁抖威風呀?！彼娜她R聲高唱：“嘿呀！嘿呀！”
這個組突然爆發(fā)出既歡快又輕松的干勁，隊長高興極了，當場表揚季位。他說；“喊起號子，勞動帶勁。一人一句歌詞，活躍氣氛。嗓子好不好，都要露一手。我要為季位記一功?！兵P英說，“我再加上幾句詞，喊起勞動號子不單調(diào)。大伙先記一下：‘季位講的真鼓勁呀！聽罷人人變武松呀！同志們加油干呀！保證質(zhì)量早完工呀！”隊長拍著手說；“好！你們兩個都是是咱工地的秀才。我建議下次再編詞，就表揚工地上的好人好事，鼓勵大伙的勞動積極性。”季位和鳳英爽快地領了任務。可是后來再編的詞都不太順口，反倒是先前的唱詞被傳開了，連村里的孩子們都學唱。
樸水花聽到后心里不悅，憋悶了幾天，認為這件事有必要找季位談一談。自從生了兩個兒子后，她心里有了底氣。季位對她的態(tài)度也變得和和氣氣。這一天，季位收工回家，拉上兩個兒子準備出門玩，好讓樸水花騰出手來做飯。樸水花裝作隨意地問：“你和鳳英怎么被編成曲唱啦？”季位說：“那是勞動號子?！睒闼ㄕf：“為啥不唱別人？只唱你和鳳英呢？?！奔疚徽f：“你想多了。勞動號子就是我們倆編的。還編了很多，為了鼓舞勞動干勁，這是隊長交代的任務?？茨阏f的酸溜溜的。別多想，你就給我把兩個兒子帶好，這才是你的正經(jīng)事。人家鳳英比咱連子年齡還小，你別亂說?！?p> 樸水花說：“你有那閑心，也該操心家里的事情。這幾年，我沒時間織布，攢下的積蓄也快掏空了。如果不是老人幫襯，這兩個兒子能吃得起煉乳？你就該托人給連子尋個婆家。她啥活都不干，吃飯一個頂倆。別人十七、八歲都嫁了人，連子二十出頭了，還沒有人來提親。我看著她就發(fā)愁，把她嫁出去，也能減輕負擔。我每天照顧大寶、二寶，要不是潔兒放學回來幫著照料，按時做飯也成了問題。”
季位這時也不著急出門了，坐下來說道：“我也不是沒考慮過，只是媒人不上門，我有什么辦法？”
樸水花說：“我覺得張猛可以，好莊稼把式，歲數(shù)大個十來歲也沒關系?！?p> 季位想了一想說：“張猛如果有心，早該來提親了。住的近也好，互相還好關照。這種事，咱不能自己去問，得托人，不過這件事真要抓緊?！?p> 次日收工后，季位走到最后，到張猛的院外，他停住腳，孫四爺也趕上來了。季位說：“這張猛，還真是過日子的人。把兩間舊屋破院，收拾得像新的一樣，準備要成親了吧？”
孫四爺說：“他這是跌倒自爬起，沒人幫。張猛還有手藝，你看這，里里外外，稀泥抹得光溜溜，沒花一分錢，都是自己抽空干的?！?p> 季位說：“我看這張猛不賴，孫四叔，托你個事兒，我家連子也不小了，你看這倆人能成不？”
孫四爺說：“這是成人之美、積德行善的好事。你等著，我這就進去做媒。都是知根知底的，好辦。”
季位便離開幾十步，等待孫四爺?shù)幕貜?。孫四爺進了院子就大聲問：“張猛啊，在家嗎？”張猛從屋里走出來，笑著說：“孫四爺，稀客呀。我這不是剛下工到家，正要做飯呢?！睂O四爺說：“你把這屋里屋外收拾得這么整齊，是要娶親啦？好?。≡鹤永镞€新栽了兩棵棗樹！明年就能掛果吃棗啦?！?p> 張猛說：“是在做準備。我老大不小了，前些時候我媽托人介紹了個寡婦，帶兩個兒子，我考慮不行。兒子養(yǎng)大，還要給他娶媳婦。還有將來她死后和誰埋一起的問題，搶死人的事情見得還少？！唉！如果兩個女孩就好了，長大后嫁出去，啥也不牽扯了。這是一輩子的事兒，不能急。得等個合適的人。孫四爺，你進屋看看，我買的新炕席、新毛氈，兩只紅油漆板箱，新里、新面、新棉花的被子，就等媳婦啦?！?p> 孫四爺說：“你這是舍近求遠，跟前就有個老姑娘，你如果愿意我去做媒?！睆埫驼f：“在哪兒呢？我回村后天天忙，還真不知道呢?！睂O四爺說：“季位家的連子，二十出頭。你看怎樣？人家還是姑娘?！?p> 張猛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擺手說：“連子呀！不行不行。娶了她，我怕飯也吃不上她做的。再說她腦水也不夠，不行！”
張猛嗓門大，屋里對孫四爺講的話被季位聽了個清楚。他抽身走回家去，對樸水花說：“真丟人！連子在近處是尋不到婆家了。張猛，老光棍，也不要她。真敗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