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爭奪(一)
太君秋山的戰(zhàn)役結(jié)束后,馮占魁受到蒙綏軍區(qū)的嘉獎,并且獎勵了兩輛日式軍用大卡車。但他依然很不開心,一見賈蘭便發(fā)牢騷:“頭功都讓一團得了,咱二團不過是打了一個配合,這算什么呀!虧你還算是二團的政委哩,跑去幫助他們。我敢說,要不是你幫他們,他們根本沒那么順利拿下北坡。”
賈蘭發(fā)現(xiàn)馮占魁有時候真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她笑著安慰他說:“我是代表二團去的,所以呢,攻占北坡的功勞里,就有咱們二團的一份兒,是不是?你應(yīng)該覺得光榮呀!”
馮占魁一聽,覺得是這么個理兒,也跟著笑起來:“是啊是啊,要這么說,我覺得還算是公平。不過呢,下一個戰(zhàn)役,咱可當(dāng)仁不讓了,一定要把主攻的任務(wù)奪回來?!?p> 賈蘭說這個交給我,肯定沒問題。馮占魁高興起來,又要擺酒席慶功。不料一壺酒還沒燙熱,蕭副官便跑進來報告說蒙綏軍區(qū)的首長來了。話音未落,奇劍嘯陪著云平走了進來。云平嗅了下鼻子,笑道:“喲,這是要喝慶功酒嗎?我趕得可是正好好啊!”
馮占魁的部隊自從改編為八路軍大青山獨立二團之后,曾經(jīng)到蒙綏軍區(qū)去過幾次,開會、學(xué)習(xí)、匯報等等。他認(rèn)得云平,知道他是個高級別的領(lǐng)導(dǎo),便站了起來,一個立正說:“請首長入座!”
云平入座,端起了酒杯,先自己干一杯:“唔,好酒。馮團長,原來你打埋伏呀,上次我來的時候,你就沒有用這么好的酒招待我,是藏起來自己偷偷地喝啊?”
馮占魁嘿嘿笑著,摸了摸腦袋說:“首長要是喜歡喝,我這兒還藏了兩壇子呢,一會兒給首長帶上。”
云平問:“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瘪T占魁認(rèn)真地回道。
“你舍得?”
“舍得。”
“這么大方?”
“原來我也不小氣啊!”
“那好,酒我就不用你送了,反正我也不會喝酒。你還是送我一個人吧?!痹破嚼^續(xù)笑著說。
“那也沒問題!首長你想要誰吧?只要你張口,人你只管挑?!?p> “那我可就挑了啊!”
“挑吧?!?p> “賈蘭——你把賈蘭再借我用一次?!?p> 馮占魁一下急了,跳將起來:“啥啥啥?你們又要把賈蘭從我這兒挖走啊?不行,絕對不行!她剛剛歸隊才幾天呀!”
“看,急了吧,還說自己大方不小氣呢?!痹破綄⒈芯频?jié)M了兩杯,一杯遞給馮占魁,一杯自己端起來,“來,馮團長,我先為了你的大方,敬你一杯?!?p> 馮占魁卻警惕起來,接過酒來沒有喝,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云平:“別想讓我上套兒!想把我灌暈了,讓我同意,然后你把人帶走啊?”
奇劍嘯插嘴不客氣地說:“賈蘭本來是我們一團的,是你硬要把她搶過來當(dāng)政委。她是為了顧全大局,過來幫幫忙,幫你整肅一下軍紀(jì)作風(fēng),做一做戰(zhàn)士和軍官們的思想工作,你還真把她當(dāng)成你們團的人了?沒搞錯吧?”
馮占魁有些理虧,但他還想強詞奪理:“就算她是你們一團的,可現(xiàn)在,她是屬于二團的。你讓賈蘭自己說,她是屬于哪個團的?”
賈蘭反倒當(dāng)起和事佬來:“好了好了,你們爭來爭去有什么用啊,咱們都得聽蒙綏軍區(qū)指揮?!彼D(zhuǎn)向云平問,“首長,是不是又要讓我去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
“是的?!痹破秸f,“你們上一回?fù)v毀敵人的太君秋山礦井,干得非常好。但是有一個壞消息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在此之前,日軍已經(jīng)將一大批硝礦秘密運到了卓資山鎮(zhèn)。你們也知道,卓資山鎮(zhèn)在京綏鐵路邊上。很顯然,敵人是想通過鐵路把這些礦石運送走,然后加工成炸藥,制成武器。我們一定要在敵人把這些礦石運走之前,想辦法把這批礦石奪過來。
賈蘭的眼睛一下亮了——這種任務(wù)正是她所喜歡的。她天生就有股子喜歡冒險的勁頭。
“賈蘭你還得回一趟卓資山?!痹破秸f。
馮占魁不解地問:“怎么,讓賈蘭一個人去和鬼子搶礦石啊?”
云平說:“那怎么可能,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我們是讓賈蘭回去,想辦法爭取一個人到我們這邊。如果能將他策反成功,那么,我們爭奪礦石就會容易得多?!?p> 賈蘭問:“讓我去爭取誰?”
云平停了片刻,從嘴里輕輕地吐出四個字來:“石田秀吉。”
“石田秀吉?”賈蘭差點兒驚呆了。
石田秀吉的心情越來越糟糕。
一直沒有花鈴的書信,這讓他感覺到事情真的不太妙了,妻子肯定是出事兒了。電話一直不通。一天夜里,他在夢中看到了妻子,她一身素縞,用悲戚的目光看著他,什么話也沒有說,轉(zhuǎn)身飄然而去……在那黑白的夢境里,突然在妻子遠(yuǎn)去的背影四周盛開了一片粉紅色的櫻花,漸漸將花鈴的身影淹沒……
這個夢促使石田做出了最后的決定:回國,去尋找花鈴!
可當(dāng)他找到上司田中時,田中對他的決定感到很吃驚,盯著他問:“你要請假回國?”
“花鈴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了,只要找到她,我馬上回來?!?p> “石田,不要忘了你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沒接到老婆的信,你居然不顧大東亞圣戰(zhàn)的利益,想回日本,你太過分了。”田中憤怒地說。
“我妻子她肯定是出事了?!笔镆呀?jīng)猜到田中會發(fā)怒,但他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準(zhǔn)備一意孤行了。
“在你心目中,大日本帝國的分量還不如你老婆重嗎?”田中厲聲喝問。
“不!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
“既然如此,什么話也不要說了,我不想看見你再給大日本皇軍丟臉,去吧!”
“是!”石田無奈地立正,轉(zhuǎn)身而去。
傍晚,石田秀吉在和他的兩個老鄉(xiāng)來到“米西咪稀”酒館里來喝酒。是他最好的朋友渡邊和翻譯官沈子君。大家都知道近來石田的心情不好,想安慰安慰他。而石田也想借酒澆愁。所以,他沒喝幾杯,就有幾分的醉意,舉杯高聲叫著:“來,干……”
“石田君,你不能再喝了!”
石田一_把推開渡邊說:“為什么不讓我喝,我心里難受6他鄉(xiāng)之酒,可以繞我'心中之塊壘……”
沈子君對渡邊說“就讓他喝吧!他會好受些。”
于是二人又陪著石田喝起來。等到他們從“米西咪稀”夜歸時,石田已經(jīng)爛醉如泥,是渡邊和沈子君把他給架回來的。不料,剛要進門,卻撞上了田中。田中站在他們面前,兇狠地瞪著他們問是怎么回事?渡邊趕緊說,石田君今天心情郁悶,我們幾個陪他喝了點酒。
田中怒罵:“混蛋,郁悶就跑出去酗酒,你們還像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嘛!”說著,上前揮手狠狠抽了石田幾個耳光。響亮的耳光把石田給打醒了,他捂著臉,吃驚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田中。他萬萬沒想到,他一向敬重的老師,此刻卻變得像個野獸。一尊偶像在他心中轟然倒塌了。
“我告訴你石田,你要是因為老婆的事情萎靡不振,我就關(guān)你的禁閉!”
回到自己的房間,石田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茫然。他已經(jīng)換上一身和服,神情沮喪地坐著,旁邊放著一把日本戰(zhàn)刀。他并不想自殺,因為他不能丟下花鈴不管。一時,耳邊卻響起五木弘演唱的昭和名曲《千曲川》——
把花瓣輕梢悄地放在水流上而哭泣的淚人兒看到勿忘草,使我回想起一去不復(fù)返的初戀。啊!
信儂之旅唷
哀傷的音樂鞭子般抽打著石田的心,他臉上肌肉抽搐,眼窩里閃動淚花。他抽出那把日本戰(zhàn)刀,凝視著閃亮的刀鋒。難道,已經(jīng)到了非得要以死銘志的地步了嗎?呵呵,不能,不能啊!從那軍刀上,他似乎看到了花鈴那清泉般的眸子.正在凝視著他。一個聲音對他說:你不能死,不能,為了花鈴,你也應(yīng)該活下去!
第二天上午稍晚些的時候,他有些萎靡術(shù)搌地來到特高課。渡邊和沈子君正在等著他。兩個人的臉上有一種詭異的神情。他正想渡邊把一張火車票塞給了他。
“這是什么?”
“去卓資山的火車票,好不容易才替你搞到手。”渡邊說。
沈子君把一張?zhí)貏e通行證放在石田手里說:“這是為你準(zhǔn)備的特別通行證,有了它,你就可以暢通無阻。”
“到了卓資山,你可以直接去天津,從天津上船,就可以回到日本了……”渡邊說。
“等等,你們這是干什么?誰說我要回日本了?”石田吃驚地問。
“你不是要請假回日本嘛!”
“田中先生沒有批準(zhǔn)我的假。”
“田中先生太沒有同情心了!不要管他,走吧!”渡邊鼓動他說。
“那怎么行?我是軍人,不能擅自離開軍隊?!?p> “你可以偷偷地走,思想課這邊我們替你打掩護,田中要是問起來,我們就說你病了……”
沈子君也說:“或者說你去大青山執(zhí)行一項緊急任務(wù)。”
“能拖幾天算幾天,不過你要盡快從日本回來!”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趕緊回去尋找花鈴,求你了!”
渡邊和沈子君二人不住地勸說著石田。石田心亂了,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大叫一聲:“出去!都給我出去!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p> 渡邊和沈子君只得退出去關(guān)上門。石田一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想起干媽來了,這個時候,他需要聽一下他最信任的人的意見。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出去,開上摩托車去梅力蓋圖教堂看望干媽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拿起話筒接聽,居然正是干媽董心潔的聲音,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原來這些日子董心潔一直住在幽蘭閣。好在那兒有電話,她才能打電話給石田。在電話里,石田對她訴說了自己這些天來的苦悶,并講了他請假沒有批準(zhǔn)的經(jīng)過。他希望聽聽干媽的意見。
“……一直沒有花鈴的消息,我想回日本去找她!可我又不能擅離職守,很痛苦啊干媽!”
沒想到,話筒里董心潔居然是非常堅決地支持他.?“你應(yīng)該回去!石
田,回去就不要再到中國來了……”
干媽的這番話,使石田最后鐵了心,要搭乘今天晚上的火車前往卓資山。董心潔的鼓勵一錘定音,驅(qū)散了盤桓在他心頭的那些煩惱。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電話被人竊聽了……
……
京綏鐵路也叫平綏鐵路,是在京張鐵路通車之后,清政府開始修建的。不料武昌起義爆發(fā),那時鐵路剛剛修到陽髙,只得停工。到了1914年時,鐵路修到了大同。1918年京張和張綏兩路合并,改稱“京綏鐵路”。1921年車通綏遠(yuǎn),1923年車通包頭。
卓資山鎮(zhèn)是京綏鐵路的必經(jīng)之地。
夜色籠罩著火車站,路燈亮了起來,卻依然是昏暗的光芒。大約快到半夜時,一輛吉普車開到了站臺上。從車上下來了一位身穿西裝的男人,與他相隨的兩個人,其中一人將一個手提包遞給了他。
“石田君,火車馬上就要來了,你一路保重!”
“好,你回去告訴渡邊君,謝謝他的安排,你回去吧,子君?!?p> 站臺上冷清且空空蕩蕩。只有幾個旅客拎著箱子準(zhǔn)備上車。不一時,從西邊傳來一聲悠長的汽笛聲,接著,可見一輛火車頭噴吐著巨大的煙霧開了過來?;疖囶^前的車燈明亮而刺眼,切破夜色。當(dāng)火車喘息聲漸漸低落的時候,火車也停下來了。列車員打開車門,旅客們開始上車。石田拎
著自己的箱子正準(zhǔn)備走進車廂里時,他突然怔住了。一個人堵在了車門口,陰冷的眼睛盯著他——是田中!
“田中君……”石田一時很慌亂,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田中望著石田,語調(diào)和神情都是憤怒的:“石田,我無論如何沒想到,你居然要當(dāng)逃兵!”
“我沒當(dāng)逃兵,我只是想回去找花鈴……找到她,我就馬上回來。”
“混蛋!”田中惱怒地走到石田面前,狠狠地給了他幾個耳光。
血,從石田的鼻孔里流出來。
“作為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你一沒請假,二沒經(jīng)我批準(zhǔn),就要私自回日本,我完全可以把你拉出去槍斃!今天看在我們多年師生的情分上,再給你一次機會。”田中一揮手,幾名日本憲兵涌上前將石田抓住。
“把他帶回去,關(guān)禁閉!”
石田掙扎地叫著:“放開,我自己會走?!?p> 田中把目光轉(zhuǎn)向沈子君,神態(tài)威嚴(yán)地說:“你一個小小的翻譯官,居然敢?guī)退_小差!”
“他不是開小差,隊長,我只是……”沈子君知道自己是中國人,肯定會受到嚴(yán)厲懲罰的。田中突然掏出槍來,對著他的腦門兒就是一槍。沈子君直挺挺地倒下了。
石田正要被押到附近的一輛吉普車上,聽到槍聲回頭,看見了中彈的沈子君倒在地上。石田被震驚了。雖然沈子君是中國人,卻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們幾乎無話不說。沈子君還一直料理著石田的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更像是兄弟。他掙脫開扭送他的憲兵,撲到沈子君身邊,跪在他面前,把頭低了下去:“子君……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
田中揮了下手,憲兵們再次撲上來,把石田強行架到了那輛軍用吉普上。接著田中等人都上了車,吉普車飛快地開走了。
昏暗的站臺上,沈子君的尸體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疖囬_動了,巨大的汽浪噴吐出來,將那具弱小的尸體淹沒了。
……
這是一間臨時禁閉室。除了墻根上堆著些柴草之外,沒有任何東西。石田被關(guān)押在這里,他神情絕望,呆呆地坐著。凄冷的月光從鐵窗投進來,落在他的面前。他的神情憤懣而又悲傷。不知過了多久,月光移到了他絕望的臉上——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大約天快亮?xí)r,突然有人輕聲叫他:“石田君……石田……”
石田睜開眼睛,看見渡邊來到了柵欄門外。渡邊夜里有任務(wù),沒有去車站送石田,躲過了一劫。石田問渡邊怎么來了?渡邊說他聽到石田被抓回來的消息,馬上趕過來看他。石田對他講了沈子君被田中打死的經(jīng)過,又是一陣內(nèi)疚襲上心頭:“我對不起他!”
“別這么說,石田君!我們都是心甘情愿幫你?!倍蛇叞参克f。
“我會被送上軍事法庭嗎?”石田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了。
“恐怕,最輕的懲罰,也得脫下你的軍裝,遣送回日本。”
“能回日本,是求之不得的結(jié)果!”
“也有可能把你送到中國的滿洲去做苦役,聽說我們有些士兵反戰(zhàn)情緒太濃,就被送到地下幾百米深的煤窯去做苦力?!?p> “對我來說,什么懲罰都無所謂了!”
渡邊告訴石田,明天他要和幾個弟兄一起去找田中請愿,請求從寬發(fā)落石田。田中不會不考慮大家的意愿。如果他真的把石田送到東北做苦力,那大家就一起去!接著渡邊又極為痛苦地說:“本來那些當(dāng)官的說,三個月就會征服中國,這都幾年了,仗打得越來越窩囊,誰勝誰敗還很難說?!?p> 石田越想越疑惑:“我突然決定回日本,這事只有我們?nèi)齻€人知道,田中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田中的勤務(wù)兵偷偷告訴我,是鷲巢的葉知秋竊聽了你給你干媽的電話,又向田中告了密。”渡邊說。
石田恨得咬牙切齒:“這個混蛋!”
第二天一早,渡邊聯(lián)絡(luò)了幾名士兵,來向田中請愿,請?zhí)镏蟹胚^石田,或者將他從輕發(fā)落??粗@些來給石田求情的士兵,田中知道石田在士兵里是很有人緣的。他問渡邊:“為石田作保,如果下回他再觸犯軍法,你們這些保人是要受牽連的,你們可得想好了。”渡邊等人異口同聲地說他們想好了,如果石田再出什么問題,他們情愿跟著他一起受罰,即使是槍斃,也毫無怨言。
田中想了一下,決定將石田關(guān)十天禁閉,再給他一個嚴(yán)重警告處分,不把他送交軍事法庭。然后他又對渡邊等士兵語重心長地說:“石田曾經(jīng)是我的學(xué)生,我也不愿意葬送他一輩子的前程。不過等他出來以后,你們都得好好勸勸他,要他忘記個人家庭的利益,把心放在大東亞圣戰(zhàn)的事業(yè)上來。在滿洲這塊土地上為國家建功立業(yè),才是他根本的出路?!?p> ……
葉知秋從昨天夜里就一直在一旁坐山觀虎斗,看著好戲,頗為得意。早晨回到鷲巢之后,他對身邊的岳麗笑著說:“石田這家伙完蛋了!田中怎么可能再相信他這個逃兵。”
“處長又少了一個對手。”岳麗一下子猜度出葉知秋的心思。
“是!我不喜歡和日本人打交道!”葉知秋說。
“不知道田中隊長會怎么處置石田?!?p> “怎么處置,那是他們?nèi)毡救俗约旱氖虑?。說到底,石田不過是個可憐的家伙,我只想殺殺他的銳氣?!?p> “處長,聽說賈梅鬧絕食了?怎么搞的啊?”
葉知秋沉默不語。自從賈蘭逃走,二后生被槍殺之后,賈梅就對葉知秋非常冷淡。她堅決不讓葉知秋上她的婚床。這令葉知秋很惱火,他在西街租了一處小院,讓人打掃干凈,讓手下強行將賈梅帶到這個小院里,說是為了讓她離開那個環(huán)境,好好在這里養(yǎng)病,其實是將賈梅軟禁起來。為了抗議葉知秋的無恥綁架,賈梅絕食了。他正準(zhǔn)備走,這時候地下情報員送來一則重要消息——沙狐派人送來密信,賈蘭又潛伏回卓資山了!
這個消息令葉知秋非?;炭植话?。他知道,賈蘭重返卓資山,絕非什么好事兒,她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驚人舉動呢。
葉知秋的吉普車很快開到了那個小院。葉知秋下車后看見院子內(nèi)外有幾個便衣持槍保衛(wèi)著,如臨大敵一般。這都是他吩咐的。他怕賈梅也突然跑了,那對他來說無疑是雞飛蛋打。
葉知秋走進房間時,賈梅正把碗和盤子到處亂扔,其中一只盤子飛來,差點兒砸到葉知秋,葉知秋一閃躲了過去。
“你這是何苦呢,賈梅,不吃東西可不行啊。”葉知秋假惺惺地說。
賈梅指著葉知秋喝道:“我不想再看見你,永遠(yuǎn)不想,你給我滾,滾出去?!?p> “只要你爸爸把賈氏糧倉交給我,我就從你眼前永遠(yuǎn)消失,你就是想再看到我,也不會再見到了……”原來葉知秋軟禁賈梅的真正目的在此。
賈梅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那是被葉知秋虐待的結(jié)果。她已經(jīng)認(rèn)清了葉知秋兇惡的真面目,對他已經(jīng)不再有一絲的感情和幻想。想起妹妹賈蘭對她的鼓勵,她開始變得堅強起來,不再像過去那樣孱弱:
“你別癡心妄想了,姓葉的,我就是死,也不會讓父親把糧倉交給你!”
“你錯了,父親是真心愛你的,為了他的寶貝女兒,他寧愿舍棄一切,他已經(jīng)給我寫了保證書,保證要把糧倉交給我了……怎么樣,你聽了是不是很感動啊?”
那是昨天,葉知秋對賈二河步步緊逼。他知道女兒是二爺?shù)能浝?,只要自己牢牢把賈梅控制在手里,二爺非得讓步不可。果然,二爺把一份保證書遞給葉知秋,那上面有保證將賈氏糧倉交給葉知秋的條款。二爺?shù)难劬锪髀冻鰺o奈的神情。
“……現(xiàn)在你滿意了吧?告訴我,我女兒什么時候能平安回到家里?”二爺問。
葉知秋得意地看著那份保證書:“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舍得讓她受委屈呢,只要你把賈氏糧倉的產(chǎn)業(yè)劃歸到我的名下,我保證,馬上讓她回家!”
“你給我聽著,姓葉的,如果我女兒有什么不測,受到一丁點兒傷害,我會跟你拼老命的!”二爺?shù)目跉忾_始強硬起來。
“你的老命不值錢,對我來說,只有你的賈氏糧倉才是最有價值的,為了它,我也不會把賈梅怎么樣的,哈哈……”
葉知秋知道,只要他把賈氏糧倉控制在手里,以后,無論是蒙政會,還是日本人,或者是李守信,誰都不敢再小瞧他了!那時,華北真正的“莜面大王”將會是自己。
當(dāng)他把這一切講給賈梅聽時,賈梅罵了他一聲無恥,并狠狠啐了他滿臉的唾液。他火了,給了賈梅一個耳光,賈梅被打得鼻孔淌血。她用仇恨的目光盯著葉知秋。
“不想聽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嗎一一賈蘭回來了……”
賈梅聽了一怔。但她有些不大相信。
“你幫我想想——賈蘭回到卓資山鎮(zhèn),她最有可能會藏在哪兒呢?”
……
沒有人會想到賈蘭是去了教堂。
一切都是胡楊的安排。一個叫野菊的女人來和賈蘭單線聯(lián)系,傳達了胡楊的指示。野菊告訴賈蘭,自她上回離去時,家里發(fā)生了哪些變故。還講了葉知秋喪心病狂,居然綁架了姐姐賈梅,并利用二爺?shù)膼叟?,將賈梅軟禁起來,逼著二爺把賈氏糧倉轉(zhuǎn)讓到他的名下。
賈蘭怒不可遏,罵了一連串兒的“無恥、卑鄙……”
野菊讓賈蘭馬上去梅力蓋圖去找董心潔。
董心潔看見賈蘭,她卻是女扮男裝的樣子,戴著一頂鴨舌帽。頭發(fā)都塞進了帽子里,跟個毛頭小子幾乎一樣。董心潔看著她笑了起來,問她為什么要打扮成這副樣子?賈蘭說外面有很多的特務(wù),自己不得不小心一些。當(dāng)聽明白她的來意之后,董心潔想了一下,讓賈蘭跟她去教堂——她剛剛建了一個修女院,那兒已經(jīng)有十多個修女了,賈蘭藏在那兒不會輕易被人發(fā)現(xiàn)!
梅力蓋圖的教堂是仿造圣保羅教堂修建的,高高菇立的尖頂子上鋪著紅色的鐵皮。教堂里,高大的穹頂下鑲嵌著彩色玻璃,陽光照在上邊,光影斑駁。影子投射在人的身上,也是一片片的彩色光斑。
董心潔把一個女孩子介紹給賈蘭。那女孩子來自德國,名叫蘇菲。賈蘭與這個猶太女孩子一見如故??吹贸鎏K菲也非常喜歡賈蘭,抓著她的手不放。
“賈蘭?多好聽的名字啊。”蘇菲的漢語說得很不錯。
“蘇菲,賈蘭最近感情上出了點問題,心情不好,她想在這里住一陣子,你得多幫幫她?!倍臐嵳f。
“放心吧!我會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姐妹?!碧K菲說。
董心潔把一身修女的衣服遞給賈蘭:“換上這個!然后讓蘇菲陪你在院里走走,熟悉一下環(huán)境。你就放心住這吧……這些日子咱們盡量不要聯(lián)系,有事我會過來找你。我是教會的人,到這里來沒人懷疑我?!?p> 賈蘭乖順地說:“是,董姨。”
賈蘭換上了那身寬大的修女服,覺得很好玩兒。蘇菲拉著她出去參觀教堂。賈蘭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梅力蓋圖教堂這么漂亮,它雖然離卓資山鎮(zhèn)不遠(yuǎn),可是自己卻從來沒到過這里來。她跟著蘇菲正在四處看著,二人邊走邊聊著。
“蘇菲,你怎么到中國來了?”
“**正在大批屠殺猶太人,我和哥哥在德國占領(lǐng)區(qū),實在待不下去了,我們就通過中國東北的口岸一路流浪,最后來到了卓資山鎮(zhèn)?!?p> 賈蘭好奇地問:“你哥哥呢?”
蘇菲悲傷地說:“死了……”
賈蘭有些詫異:“來到卓資山鎮(zhèn)以后死的嗎?”
蘇菲點頭:“他是個工程師,以前在賈二爺?shù)牡V山工作。后來日本人來了,礦山封了,他就去了歸綏城。沒想到,在歸綏城,他被人給殺害了?!?p> “是什么人殺害的他?”
“我想不出有誰會殺害他,也想不出殺害他的理由……我們兄妹倆逃出占領(lǐng)區(qū),就以為逃出了**的魔掌,沒成想到了卓資山鎮(zhèn),日本***還是沒有放過他?!?p> “他們都是人類的敵人!只有消滅***,人類才會和平
蘇菲吃驚地看著賈蘭,壓低聲音:“聽你的口氣,像是抗日分子!”
賈蘭連忙掩飾:“我從報紙上看到這些,隨口就說出來了。”
“不對!你肯定不是因為失戀才到這里來。你不愿意告訴我,我也不問了?!毕蛸Z蘭伸出手:“請把我當(dāng)成你的朋友?!?p> 賈蘭輕輕地抓住她的手說:“我們就是朋友!”
二人相視笑起來。她們?yōu)檎业搅艘粋€知音而高興著。那天夜里,兩位年輕的“修女”躺在床上,一直聊到很晚。
……
葉知秋苦思悶想,卻想不出賈蘭回來后,會藏在什么地方——卓資山鎮(zhèn)不算很大,他的眼線遍布各處,如果什么地方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眼線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的。賈家的幽蘭閣他監(jiān)視得更是緊密,前門后門都有專人盯著。他還讓人在卓資東山的頂上架了一架高倍望遠(yuǎn)鏡,從上往下監(jiān)視著那所大宅院里的動靜。一連幾天的監(jiān)視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賈蘭的影子,他這才開始思索:賈蘭會不會沒有在鎮(zhèn)子里,而是躲藏在附近什么地方呢?
岳麗看見葉知秋如此忙碌著,只是為了找到賈蘭的行蹤,她覺得不是個滋味兒,便故意開玩笑說:“處長這么熱心找賈蘭,不會打算重新啟用她吧!”
“國外一位大哲學(xué)家說,人不會兩次踏人同一條河流,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這回再抓住賈蘭,我要用最殘酷的刑法折磨她,我得叫她跪在我的腳下請求寬恕?!?p> “喲,你真舍得?那不是你心愛的女人嘛!”
“她早就不是了!”
“那她也是你的小姨子。”
“狗屁,賈家已經(jīng)與我不共戴天,我可不能就這樣白白被他們轟趕出來!”
“老爺子不是就要把賈氏糧倉交給你了嗎?”
葉知秋冷笑著說:“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女兒,他怎么會把賈氏糧倉交給我呢,幸虧我抓住了老家伙的軟肋,一下打在他的七寸上,他不得不聽我擺布!”
“軟禁賈梅,逼老家伙就范,這一招兒,處長真是高明啊?!?p> “可我擔(dān)心,賈蘭一回來,會擾亂了我如意計劃。”
“賈二河不是已經(jīng)給你寫了保證書么?”
“不,眼下賈氏糧倉還沒有真正到我手里,我只是拿到了賈二河的保證書,還得走一下法律程序,只有這樣,賈氏糧倉才會真正歸我所有!”
“那什么時候走法律程序?”
“老家伙答應(yīng),就這個星期把一切都搞定。所以眼下正是關(guān)鍵之時,千萬不能讓賈蘭給我們攪了局?!?p> “放心吧處長,鎮(zhèn)上所有的車站、路口、店鋪、糧倉,我們都派人嚴(yán)密地監(jiān)視起來了,只要賈蘭一出現(xiàn),立刻就能抓住她?!?p> “我總覺得還遺漏點兒什么……”葉知秋苦苦地思索著,突然,他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們忘掉了一個和賈蘭有著重要關(guān)系的人物。”
“誰?”
“董心潔!我們把這老女人給忘了,賈蘭回到卓資山鎮(zhèn),很有可能去找她?!?p> “我馬上派人去梅力蓋圖。不過,這段日子她倒是一直在鎮(zhèn)子這邊,住在幽蘭閣里,沒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可疑之處?!?p> “那也得監(jiān)視。幽蘭閣的電話一直監(jiān)聽著吧?”
“一直在監(jiān)聽,處長!”
葉知秋心里在想:也許,我應(yīng)該親自出馬,去見一見那個老女人了。
這天晚上,卓資山鎮(zhèn)的一條小街道上,昏黃的路燈將行人的影子拖曳得很長。董心潔從賈氏糧倉忙碌了一天,正往回走。剛剛走到幽蘭閣大門前時,突然聽見有人叫她:“董姨……”
董心潔抬頭一看,是葉知秋向她走過來,臉上堆著笑:“董姨剛從店鋪回來吧,工作很辛苦啊!”
董心潔的臉子是冷冷的:“有事嗎?”
“能進屋里和您說嗎?”
董心潔沒說話,自己先走進幽蘭閣。門房見后面跟著的是新姑爺葉知秋,不敢阻攔。葉知秋跟進去。
董心潔進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燈,屋子里亮起來。葉知秋跟進來,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說:“董姨的住處很簡樸呀!這與你身份不相配啊?!?p> “我一心侍奉天主,沒心思想自己的生活。”董心潔不咸不淡地說。
“董姨,有件事想請您幫幫我。”
“你的事,我恐怕幫不上忙?!?p> “您幫我勸勸賈梅……董姨可能知道,賈梅要跟我離婚。”他一邊說,一邊四下尋找著賈蘭是否來過的痕跡。
董心潔發(fā)現(xiàn)葉知秋在窺視自己的房間,她不動聲色地說:“感情問題是你們自己的事,外人不好插嘴。再說賈梅這孩子從小溫順懦弱,她要能下決心跟你離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這個董姨也沒辦法管。”
葉知秋說:“古人云,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如果我們倆真的離婚,傳出去,賈家也很沒面子!賈家畢竟是名門望族,這種丟人的事還是不發(fā)生為好?!?p> 董心潔正色道:“葉知秋,我聽說你把賈梅給關(guān)起來了?”
“你聽錯了吧,我是為了工作方便,在外面租了間房子,把賈梅接過來,讓她在那兒享福呢。”
董心潔:“享福?”
“是啊,我還雇了老媽子伺候她,光大廚就雇了兩個,一個是專門做莜面的廚子,賈梅不是愛吃莜面嘛。還有一個是做京菜的廚子,她現(xiàn)在每天生活在天堂里啊……”
董心潔冷笑:“可一個人一旦失去了自由,那就等于是下了地獄!”
“董姨,自從賈蘭出事以后,賈梅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我不能讓她隨意出來走動,希望你能理解?!?p> “你要是真心愛賈梅,就應(yīng)該給她自由!”
“董姨,我何嘗不想如此!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董心潔不屑地瞟了葉知秋一眼:“你要是為中國人做情報工作,我敬佩你!可你在為日本人做事,實在令人遺憾?!?p> “日本人怎么了,你不也有個日本干兒子嘛!”
董心潔搖頭說:“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你的確見不到他了。”
董心潔敏感地問:“什么意思?”
葉知秋說:“董姨還不知道吧!石田秀吉昨天晚上開小差,他已經(jīng)被日本憲兵隊給抓回去了!”
董心潔吃了一驚:“石田被抓了?”
葉知秋繼續(xù)說:“……石田這家伙實在是膽大妄為,他被抓回來,懲罰一定不會太輕!”
董心潔冷冷地說:“軍人觸犯了軍法,自然得接受懲罰,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其實不然!董姨要想幫他減輕罪責(zé),也有辦法。”
董心潔頓時警覺起來:“我能幫他減輕罪責(zé)?”
葉知秋看著董心潔說:“是呀,你要是能提供一些對我們有用的情報,我就到田中隊長那為石田說情!我說這些情報是石田收集到的,這叫將功抵罪。”
“笑話!我能提供什么對你們有用的情報?!?p> “董姨,聽說賈蘭回卓資鎮(zhèn)了。”
董心潔生氣地說:“繞了半天,說的是這個事啊!我告訴你葉知秋,賈蘭回沒回卓資山鎮(zhèn)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了也決不會拿自己的親人去和日本人做交易!”
葉知秋連忙說:“哎,這怎么是做交易呢?我就是見了賈蘭也不會把她怎么樣,她畢竟還是我的小姨子嘛!”
董心潔憤怒起來:“賈二河真是瞎了眼,怎么找個你這樣的人當(dāng)女婿……葉知秋,從我這里,你什么也得不到,請馬上離開我的家,快走!”
“好好,董姨,我走……”葉知秋只得倖悻離去。
“少叫我董姨,我沒有你這種忘了祖宗的女婿,出去!”
……
肅穆的教堂高高蠱立,四周呈現(xiàn)出一片祥和與寧靜。院內(nèi)有一棵大樹,樹葉已經(jīng)枯黃而四下飄落。一層金色的樹葉鋪在路上,顯示出秋天特有的寧靜。就在那棵樹下,董心潔正在和穿著修女長袍的賈蘭慢慢地走著,并將昨天葉知秋如何過去打聽消息的事情告訴了賈蘭。
賈蘭聽了有些吃驚:“他的消息這么靈通?。克趺粗牢一貋砹四?”
“可能,他有他的情報來源吧……不管怎么說,這些日子你盡量少出去,免得發(fā)生意外?!?p> “知道了!”
董心潔嘆了口氣,接著說:“昨天石田想回日本找他妻子,讓憲兵隊給關(guān)起來了,事情好像挺嚴(yán)重。在他做出這個莽撞的決定之前,征求過我的意見,是我支持他回的日本……真后悔啊!”
賈蘭馬上來了興趣,她試探著問:“石田好像還有點人情味,不像那些死心塌地的****分子。”
“是啊,這孩子天性善良、敏銳,是戰(zhàn)爭害了他?!?p> “董姨,過些時候,我想和石田見個面,你能安排嗎?”
董心潔吃驚地看著賈蘭:“見石田?你膽子也太大了。”
“我想把他拉到我們八路軍這邊來,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石田的心靈受到嚴(yán)重的摧殘,他越來越厭戰(zhàn)了!讓他幫忙可以,但讓他背叛自己的祖國,恐怕不那么容易?!?p> “只要有一點可能,我都想試試?!?p> “這事兒完了再說,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辦法救出你姐姐,揭穿葉知秋霸占賈氏糧倉的陰謀……這樣吧,這幾天,我安排你跟你爹爹秘密見一面。”董心潔思索著說。她的這份沉穩(wěn)讓賈蘭很佩服——真是可惜了啊,她把自己獻給了天主,如果她參加革命的話,那將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領(lǐng)導(dǎo)人才?。?p> ……
董心潔的確是個心計過人的女人,她為賈蘭安排和父親賈二河的見面簡直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賈二爺有輛德國進口的小轎車。這天,二爺和董心潔一起從院子里出來,上了車,二爺讓司機先送董心潔去糧倉。到了店鋪,司機為她拎著包走了進去。司機出來的時候,身材似乎比剛才矮了一些。但是蹲守在店鋪門外的特務(wù)離得比較遠(yuǎn),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那“司機”上了車,開車而去。車開得有些歪歪斜斜,而且開的很慢,但是盯梢的特務(wù)們依然沒有注意到這點。
從店鋪里出來的那個司機是賈蘭假扮的。原來在部隊受訓(xùn)時,奇劍嘯教過賈蘭如何開車。雖然部隊里沒有小車,她是用那輛大卡車學(xué)的,但畢竟是有了基礎(chǔ),開起小車來并不算難,她總算是把小車開著走了起來。
賈二爺并不知道司機已經(jīng)“移花接木”了。他只顧低頭看著一份報紙。
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爹爹……”
二爺抬頭看了一眼,小車?yán)镏挥兴退緳C。他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怎么會聽到賈蘭的聲音呢?唉,是不是思念過度,才會有幻聽幻覺的呀?他苦笑一下,低下頭繼續(xù)看報,這時,更清晰地聽到了賈蘭的聲音:“爹,是我啊,蘭兒!”
開車的司機轉(zhuǎn)過臉來,向后座的二爺一笑。二爺這才看清楚,原來是賈蘭開的車。他大吃一驚,急忙問:“蘭蘭,怎么會是你?。磕闶巧稌r候回來的?”
賈蘭說她回來有幾天了。二爺問她回來為什么不回家?賈蘭氣鼓鼓地說,那個家怎么回呀?到處都是特務(wù)的眼睛盯著。二爺想想也是,憤怒地哼了一聲。但現(xiàn)在他顧不得發(fā)泄憤怒。他有太多的話要對女兒說。
“你姐姐她被葉知秋給軟禁起來了……”
“我已經(jīng)知道了,爹,葉知秋是在用姐姐逼迫你,把糧倉交給他,你可千萬不能上他的當(dāng)呀?!?p> “可我不把糧倉給他,他不放你姐姐回家啊。”
“姐姐的事情我來想辦法,爹,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絕對不能把糧倉交給葉知秋,記住了?”
“可我已經(jīng)給他寫了保證書,并且答應(yīng)這個星期履行法律手續(xù)……”
“那你就想辦法找個借口拖幾天,對于他這種無恥小人,你還跟他講什么信譽。”
“蘭蘭,你能讓你姐姐平安回家嗎?”
“我正在想辦法,爹,你別太擔(dān)心了,總會有辦法的。”
賈二河激動地說:“好,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啊?”
“好,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訴你……我媽她還好吧?”
“她還好,就是想你們姐妹倆啊……蘭蘭,難道你就不能悄悄地回家一趟嗎?”
“不行,爹,我不能回去……對了,別跟媽說我回卓資山了,免得她又擔(dān)驚受怕的啊。”
“好,我不告訴她……”
大約半個時辰,小車在東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兒,又回到了糧倉店鋪。那“司機”進了店鋪里,不一會兒,又陪同著董心潔一起出來,幫她拎著包。如果外面盯梢的特務(wù)們稍加細(xì)心一些,會發(fā)現(xiàn)這個出來的司機比剛才進去的那個要略微高一些。可是特務(wù)們的眼睛始終在二爺和董心潔身上,根本沒有留意司機。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個車夫打扮的人從糧倉店鋪里出來,三輪車上拉著幾袋子米面。這顯然是出去送貨的,店鋪門前,每天這樣送貨的三輪車很多。
那拉三輪車的車夫,又是賈蘭裝扮的。她一直把車?yán)搅塌惓查T外不遠(yuǎn)的地方,停在路邊歇腳。片刻,一輛吉普車從院內(nèi)開出來,賈蘭急忙轉(zhuǎn)身,假裝觀看墻上的海報廣告。等吉普車剛開過去,賈蘭急忙拉車跟上,那三輪車飛奔起來。好在車上的麻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糧食,其實只是裝了些麥秸稈,所以一點兒也不沉,她才能飛跑起來。
她是在反盯梢——跟蹤葉知秋,看她要到什么地方。她必須得要找到姐姐的藏身之處。
葉知秋的吉普車到了一個小院前停住,葉知秋下了車,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后面只有一個拉車的在慢慢地走著,他放心地向小院里走去。
當(dāng)葉知秋進了那所小院時,賈蘭拉著車也趕到了。她望著那個小院,若有所思。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這個小院,應(yīng)該就是關(guān)押姐姐的地方……
……
綏中買賣公證行是一個歷史悠久信譽度很高的機構(gòu)。歷年來卓資山商賈云集,買賣興隆,但在你買我賣中,少不得產(chǎn)生糾紛。同時,貨物的來源、質(zhì)量等等也需要公證,于是便有了這買賣公證行。這兒的掌柜叫徐鴻,據(jù)說他曾在卓資山當(dāng)過律師,有律師資格證書。自從日本人來了之后,這兒的生意便清淡了許多,徐鴻正打算再干幾天,將這個公證行搬到歸綏城去。
正忙碌時,柜頭進來稟報說:“掌柜的,有位小姐要見你?!?p> “小姐?”
“她說她是賈二爺家的小姐?!?p> “哦,快請她進來。”
不一時賈蘭走進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徐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好啊”
徐鴻多少也聽說了一些有關(guān)莜面大王家里的事情,所以他看見賈蘭有些緊張:“賈小姐,剛剛接到令尊的電話,說他派人要過來,可沒想到會是你。”
“我來找你商量些事情。你放心,不會有事兒的。”
“好,請坐吧!”
賈蘭坐下,開門見山:“我爹說,你在幫他處理有關(guān)賈氏糧倉的轉(zhuǎn)讓手續(xù)?”
“是,令尊是我們的老客戶了,其實,我一直在做賈氏糧倉的法律顧問?!?p> “徐掌柜,我來找你,是想和你商量——怎么阻止這件事情而不是促成它,在這方面,你是資深律師,應(yīng)該有辦法的。葉知秋手里有我父親的保證書,憑著那份保證書,他能得到賈氏糧倉嗎?”
“這個,令尊也在電話上跟我說了,其實,只要法律文件沒有簽署,光憑著一份保證書是不起作用的?!?p> “這就是說,如果家父不簽字,葉知秋還是得不到糧倉的?”
“也不完全對,如果上了法庭,葉知秋憑著那份保證書,要求法庭將賈氏糧倉作為補償判給他,作為離婚所得財產(chǎn),法庭也有可能會考慮的,畢竟那是令尊簽過字的證據(jù)。再說,現(xiàn)在的法庭,你也清楚,呵呵,那可是曰本人說了算的……”
“明白了……那你能不能幫著把那份保證書給撕毀了呢?”
“撕毀文件?”
“徹底打消葉知秋想霸占糧倉的念頭!”
“讓我想想……這事兒,很難辦啊,不過,到時候我可以幫令尊把文件從葉知秋手里要出來,然后由令尊來撕毀可能更為合適……”
“好,現(xiàn)在我們來商量一下有關(guān)細(xì)節(jié)……”
兩個人低聲商量起來。
傍晚時,賈蘭又裝扮成車夫,拉著野菊在街頭慢慢地走著。一邊走,她們一邊低聲交談著——
“……這就是我制定的詳細(xì)計劃,讓我爹和徐掌柜利用辦理轉(zhuǎn)讓手續(xù),來拖住葉知秋,與他談條件,與此同時,我?guī)巳I救姐姐……”賈蘭說。
“你姐姐關(guān)在什么地方,你查清了嗎?”
“我跟蹤了葉知秋,已經(jīng)查清了?!?p> “干得好。你看,還需要什么?”
“我需要幾個女人。”
“這好辦,明天我?guī)讉€女人去幫你……明天上午什么時候行動?”
“上午十點……”
……
賈二爺從來沒有感覺到他家的那口落地鐘會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那黃銅鐘擺每擺動一次,那大鐘就發(fā)出滴答聲。此時此刻,世界上只有這一種聲音。
二爺半躺在他的睡椅上,閉目養(yǎng)神。終于,傳來了鳴鐘聲,整整響了十下。二爺知道,時辰到了!自從賈蘭逃走、二后生被葉知秋打死之后,二爺已經(jīng)完全認(rèn)清了葉知秋的本來面目,對他厭惡之極,恨不得一腳將他從自己家里踢出去??墒侨~知秋卻粘上賈家了,他的手下隨時出人幽蘭閣尋找著一切可疑的蛛絲馬跡。葉知秋的目的很顯明,就是要得到賈氏糧倉。二爺悔恨自己當(dāng)初瞎了眼,居然將他當(dāng)成了自己可以依賴的人。
隨著最后一下鐘聲消失,落地大鐘指向十點整。葉知秋踩著鐘聲推門而進,跟隨他的貴寶和另外一個特務(wù)留在了門外。他就是這樣一個守時準(zhǔn)點的人,對于不守時的人,他一向是不客氣的,當(dāng)然女人就除外了。
賈二爺坐在寬大寫字臺后面,冷冷地抬眼看著他:“你倒是很準(zhǔn)時啊!”
“岳父大人……請允許最后叫你一聲岳父大人!我葉知秋做事向來準(zhǔn)時準(zhǔn)點,講信用!有關(guān)的法律文書你準(zhǔn)備好了吧!”葉知秋有些不放心地問。今天早晨起床之后,他的心一直有些不安,預(yù)感到今天可能會發(fā)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他不得而知。他的預(yù)感只能到這一步,其他的他就猜測不到了。
“自然是準(zhǔn)備好了。”二爺平靜地回道。
“這就是說,只要我們一簽字,一切都萬事大吉了。”
“再等一會兒,公證行的徐掌柜過來,一切由他跟你辦理。”
“岳父大人辦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有句得說在前頭,我要是發(fā)現(xiàn)你拿我的糧倉去討好日本人,我就放上一把火,把它給燒了?!?p> “我就是把糧倉交給日本人,他們也不會給我什么好處。”葉知秋起身走到賈二河身邊,俯視著他:“我還要留著它賺錢呢!放心,糧倉在我手里,它就是我跟日本人討價還價的一顆籌碼。”
賈二爺氣得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他,半晌才說:“文件簽署之后,你和賈梅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她。”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我和賈梅離了婚,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了。我何苦還要去找她的麻煩!”
話說到這份兒上,二人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只是等待著簽字畫押了。可是徐掌柜還沒有來,他們只能等著。那鐘擺又滴答滴答地晃悠起來,聲音有些夸張。二爺神情恬淡,閉目養(yǎng)神。葉知秋有些沉不住氣了,焦急地看著窗外,不耐煩地問二爺:“怎么回事兒?你不會是耍我吧?”
“我為什么要耍你呢?別急,有道是好事多磨,徐掌柜馬上就到……”
葉知秋不安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又等了一會兒,門開了,律師徐先生走了進來。
“徐掌柜,麻煩你跟葉知秋把手續(xù)辦一下?!?p> 徐掌柜走到葉知秋面前,客氣地對他做個手勢:“葉先生,請坐!我準(zhǔn)備好了兩份法律文書,一份是你和賈梅小姐的離婚協(xié)議書,另一份是董事長把賈氏糧倉屬于他的那部分產(chǎn)權(quán)轉(zhuǎn)交給你的公證書。這兩份文件必須同時簽署才能生效!”說著把兩份文件一起遞過去。
葉知秋拿過來看了一眼,丟在桌上:“我同意所有條款,可以簽字。”
徐掌柜對葉知秋說:“對不起,葉先生,在正式簽字之前,請您出示賈老板曾經(jīng)給您寫過的一份保證書?!?p> “怎么,還要什么保證書啊?”
“不好意思,葉先生,這是必須要走的法律程序,如果文件里沒有那份保證書,那這些手續(xù)就都不合法了,您也就無法得到賈氏糧倉……”
賈二爺給他吃了個寬心丸:“整個賈氏糧倉馬上就是你的了,那份保證書,對你還有什么意義嗎?”
葉知秋將信將疑,把保證書取了來,交給徐掌柜。徐掌柜很自然地把那份保證書遞給賈二爺:“請二爺過目一下,這是您的原始文件嗎?”
二爺看了一眼,點頭說:“是原始文件,不過,它馬上就不是了……”賈二河一邊說,一邊把那份文件撕了個粉碎。
葉知秋大吃一驚,想制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要干什么?我告訴你,賈二河,別忘了,你女兒還在我手上。你是不想讓她好活了,對不對?”
賈二河冷冷地看著葉知秋,不慌不忙微笑著:“別急嘛,我剛才不是說過了,糧倉馬上就是你的了,這份保證書已經(jīng)沒有一點兒用了,所以,我才撕了它……”
葉知秋疑惑地說:“那你馬上在這些文件上簽字!”
“你先簽吧!”
徐掌柜把那一沓子文件遞給葉知秋:“葉先生,請您簽字!”
葉知秋接過那一沓子文件,掏出自來水鋼筆,飛快地把所有文件都簽了字,交給徐掌柜。徐掌柜又把文件遞給賈二爺。二爺拿起文件看著,卻絲毫沒有要簽字的意思。
葉知秋著急了:“你為什么不簽字啊?”
二爺說:“急什么,再讓我好好想想……”
其實二爺是在拖延時間,等候著賈蘭那邊的消息。他知道這個時候,賈蘭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可是究竟能不能把賈梅救出來,二爺心里沒底兒。賈蘭的那個計策行嗎?
……
其實賈蘭的計策很簡單——她讓野菊帶來的那幾個婦女滿大街嚷嚷,說有伙人販子,專門拐賣婦女兒童。她們已經(jīng)知道那些人販子藏身的地點了,呼吁鎮(zhèn)上的人一起去幫著解救被關(guān)押在一個小院里的婦女。她們的呼吁很快就有了效果,人們越聚越多,大家激情澎湃,很快聚集成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在賈蘭的帶領(lǐng)下,奔向了那個小院落。
小院落總共有四名特務(wù)在守衛(wèi)。當(dāng)浩浩蕩蕩的人流沖開了那扇小院門,一下子將小院子擠得滿滿的時候,他們?nèi)忌盗搜邸H藢嵲谑翘嗔?,大家你擠我我擠你,將那四個特務(wù)擠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他們即便是想拔槍也不可能了,兩只手被擠得根本動彈不得。
這正是賈蘭希望達到的效果,她飛快地進了房間里,果然看見了臉上掛著傷痕的賈梅。
賈梅看見妹妹也很吃驚。但賈蘭沒等她說出什么,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著她向外而去。到了院子里,賈蘭拉著賈梅向外走去,高聲叫喊著:“我已經(jīng)救出來一個被拐賣的婦女,你們再進去看看,其他房間里有沒有了?!?p> 刻不容緩,賈蘭拉著賈梅的手向院子外沖去。群眾給她們閃出一條路來。而被擠在院子角落里鷲巢的便衣們看見賈梅要跑了,便急了眼,其中一個掙脫眾人,正要拔出腰間的手槍,不料,一把手槍頂在他的腰眼上,身后傳來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別動……想活命就別亂動。”這是掩護野菊的地下黨及時出手。
便衣特務(wù)果然嚇得不敢動了,眼巴巴地看著賈梅被賈蘭拉著又被眾人簇?fù)碇叱隽嗽和?。院門外早停好了賈家的小轎車。車門開了,喜叔急忙過來,拉住賈梅的手,將她推上了小車:“快上車,大小姐。”
賈梅正要上車,卻見賈蘭沒有上車的意思。她急忙問:“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啊?”
“你先回家,我得趕緊去給爹打個電話,他正等我的電話呢……”賈蘭說著,急忙向附近的電報局奔去。她知道眼下的時間是如此的寶貴,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