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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第十五章 梁上君子

紫簫記 鉛未落 3086 2021-05-02 07:00:00

  秦士遜來不及計較那具懸掛的尸體,即刻大步邁入相府。遠(yuǎn)遠(yuǎn)地,他看見王修懷坐在巨大而華麗的前堂,家丁、婢妾左右環(huán)侍。大理石地面上躺著一個黑衣人,想來就是剛剛下人所提到的那個人了。

  “順之啊,你可來了!”王修懷在眾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秦士遜幾乎是跑到王修懷面前,扶著他坐下:“相爺休慌,珍重身體。——到底是怎么了?”

  王修懷那陳皮一般干癟的臉上擠出一副哭喪相。他已年過七旬,須發(fā)皆白,兩側(cè)臉頰布滿紫色的斑痕。他癟癟嘴,好一會兒才說:

  “這兩個人,就是我派去曹家盯梢的。不知為何,昨天我?guī)缀跏堑攘税胍?,也沒見他們回來。沒想到啊,天亮以后,就出了這種事……還有,你看這個……”

  他轉(zhuǎn)身用顫巍巍的手指指身后的仆從,兩名仆從展開一張墨跡淋漓的大紙,上面工整的正楷尚且能清晰地辨認(rèn)出來,每個字足有一尺: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

  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

  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

  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這……”秦士遜一頭霧水,“這是《孔雀東南飛》啊!”

  “什么都難飛?”王修懷湊過來,一只手架在耳朵背后,問。

  “孔雀東南飛!”秦士遜提高聲音,答道。

  “那是個啥東西?”王修懷納悶地問。

  “漢樂府,《孔雀東南飛》,相爺沒讀過嗎?”

  “沒讀過,本相只讀五經(jīng),特別是專攻《周易》,《公羊》,……”

  “相爺您稍等。”秦士遜無心聽王修懷賣弄他的學(xué)問,轉(zhuǎn)而問那兩個仆從:“這是從哪里來的?”

  “秦公,是從門上撕下來的?!?p>  “沒錯,粘得特別牢,撕了好久才撕掉。”另一個仆從附和道。

  秦士遜大致弄明白了:昨天晚上,有人殺了這兩個探子,移尸相府正門,分別做出上吊和自刎的假象,又把《孔雀東南飛》的最后幾句抄在大紙上,以昭告世人,這兩人乃是為情所困,迫不得已,才選擇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

  巧合的是,相府對門,恰好是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每天卯時就要起床,這些讀書人必然成為第一批看到的人。兇手的惡趣味,簡直是不言而喻。

  想到這里,秦士遜繃不住了,狂笑起來,涎水、鼻涕、眼淚都崩了出來。

  “順之,順之!”王相納悶地叫了他好幾聲,都不見回應(yīng)。

  “秦公!”仆從拍拍他的肩膀,他這才聽見王相的喊聲,轉(zhuǎn)過臉來,仍然蓋不住臉上的笑意。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俊蓖跸喔械侥涿?,都有些急了。

  “是這么回事,”秦士遜強(qiáng)忍笑意,把這《孔雀東南飛》的意思,和他所揣測的兇手的動機(jī),大致給王修懷講了一遍。

  這一講不要緊,本來又驚又怕的家人,都跟著哄笑起來。

  只有王修懷一張老臉氣得發(fā)白:“笑什么笑!都別笑了!該死的!是誰!誰這么無恥無良!竟敢這么惡心老夫!”

  眾人連忙捂住嘴巴,但被壓制的笑意把兩眼都給擠成了兩道縫。

  “相爺休慌,有沒有通知刑部?”秦士遜用手勢制止眾人,自己也擦著眼淚,問。

  “派人去了……”王修懷愁眉苦臉地答道。

  相府出了這樣的大事,刑部尚書黎斗南聞訊,幾乎把刑部正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員全都帶來了。等到他們趕到相府的時候,相府下人終于把那具不知掛了多久的尸體解下來,拖入府中。

  “這是怎么回事,相爺?”黎斗南面色凝重地問。

  黎斗南已經(jīng)六十四歲,須發(fā)花白,但眉目間那股儒雅風(fēng)流的氣質(zhì),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退,反而顯現(xiàn)出一代文豪歷盡滄桑的風(fēng)雅。

  他任職刑部的時間并不長,在此之前,他一度擔(dān)任尚書左仆射;但因與王修懷政見不合,被王修懷逼走。此時他身為刑部尚書,盡管不愿面對王修懷,但還是強(qiáng)壓心頭的不滿,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王修懷望著秦士遜,張張嘴,發(fā)不出聲音。秦士遜只好上前,把自己的所見所思向黎斗南大致說了一遍。說到門上題詩時,他又忍不住笑起來,刑部的官員們也都忍不住笑起來。就連向來嚴(yán)肅的黎斗南,也不禁顫動肩膀。

  “茂溱,你來看看這兩具尸體。”他吩咐道。一個四十來歲、白面黑須的官員走過來,在尸體旁蹲下。秦士遜知道此人,乃是刑部司郎中翁茂溱,素來以斷案手段高明而著稱。

  “兩名死者均為男性,一個在三十五歲左右,一個大概三十歲出頭,”翁茂溱翻動尸體,縝密地說,“死亡時間大致為昨晚戌時以前,從鞋底痕跡來看,應(yīng)該是在下雨之前遇害。這個死者脖子上的勒痕,看起來不是……還有這個死者的刀痕,應(yīng)該都是死后補的。兩名死者全身多處骨折,且顱腦跌損,可能是致死的直接原因……”

  在翁茂溱驗尸的同時,黎斗南也在問王修懷:

  “相爺,這兩人和府上是什么關(guān)系?”

  “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我也不知他們?yōu)楹嗡涝谖壹议T前……”王修懷連連擺手,生怕和這兩個人之間產(chǎn)生什么聯(lián)系。

  黎斗南的神色略有些不滿。很明顯,王修懷是在撒謊。盡管同為朝廷從一品大員,他卻打心底看不上這個毫無學(xué)識、僅憑阿諛奉承取得高官厚位的人。只不過在場面上,他怎么也還是要照顧到的。更何況,尚書臺終究是六部的上司。

  翁茂溱已經(jīng)初步完成了驗尸,吩咐把尸體裝袋抬回去。

  “相爺,放寬心,”黎斗南說,“在下當(dāng)然知道不會是相爺動手殺人,且待在下回刑部以后,安排專人勘察此案,一定會盡快查個水落石出?!?p>  “好,好……順之,幫我送送黎尚書……”王修懷有氣無力地答道。

  ——

  相府門前驚現(xiàn)尸體和題詩的事情,果如秦士遜所料,不足半日就傳遍了京城。那些讀了幾本書而又好編排一些奇聞軼事的學(xué)子,把這件事改編得神乎其神,一傳十,十傳百,京城各處都知道相府門前發(fā)生了秘不可宣的丑事。

  在茲書坊的少東家汪繼,在茶坊聽到了這事以后,樂不可支。返回書坊的途中,想到那說書先生繪聲繪色、有板有眼的說辭,仍然忍俊不禁。

  他回到書坊,上了樓,推開自己臥房的門,在桌子旁坐下。想到這件趣事,忍不住又笑了一會兒。

  “哥你小聲點,都吵著我睡覺了?!币粋€昏沉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喂,滾下來!”汪繼抬頭喝道。

  房梁上窸窸窣窣響動了一陣兒,隨即,跳下來一個人。他揉揉困倦的雙眼,打了個哈欠,捋著亂蓬蓬的胡子,在汪繼身旁坐下。

  “我問你,這是不是你干的?”汪繼問道。

  “什么我干的……”那人支著下巴,不解其意。

  “少來?!蓖衾^伸手扯掉他的胡子,露出一張俊俏的面龐。如果此時曹琚在的話,將會驚得張口結(jié)舌——林浪居然在這里!

  當(dāng)然,這也能解釋,為何曹琚初看他會覺得有些面熟了。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是不是你干的?”汪繼又問。

  “噢,那是我干的?!绷掷瞬灰詾橐獾卮鸬?,“這幾天京城里怕是風(fēng)聲要緊了,你讓我再睡會兒,一會兒我就離開京城,去外面躲一陣兒。”

  “你呀,說你什么好!”汪繼又好氣又好笑。

  “那我上去了。”林浪說。

  “現(xiàn)成的有你的房間,軟和的床你不睡,非得睡房梁?!?p>  “你就不怕我睡過了,官差找上門來,連帶你也要受牢獄之災(zāi)?”

  汪繼“嘁”了一聲,全然不在意。

  林浪胡亂把胡子粘上,抓住一根柱子,像老鼠一樣,飛快地爬上將近一丈高的房頂,在靠里側(cè)的一根房梁上躺下。

  “哥。”他又喊了一聲。

  “說!”

  “記得我要的《武備全書》!”

  “你不是很能嗎?自己去找??!”汪繼得意地說,“那《武備全書》可是禁書,內(nèi)廷、親軍之外,不許發(fā)行,你這不是要你哥的命嗎?”

  “嗐!放心,害不了你的?!绷掷藗?cè)過身子,用手托著臉,“我可不能,沒有我哥能。拜托了,哥哥嘞,我的好哥哥喂,不是都說好了嘛……”

  汪繼這才滿意地答道:“行了,就在你身子下面!”

  林浪轉(zhuǎn)身往下看了看,看到哥哥的床頂端,放了一個小小的紅色匣子。他弓起身子,吃力地向下伸手,把那匣子提了上來。

  “記得揣好了,不要讓別人看見!”汪繼不忘警告他一聲。

  “放心!”

  吃過午飯后,汪繼換了一身衣服,離開書坊,向米市大街走去。已經(jīng)好久沒見到曹琚了,他也想去看看他,順便拜會一下曹伯父。

  而就在他離開書坊不到半個時辰后,林浪也吃飽睡足,他從汪繼的抽屜里取出一張路引,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洗了把臉,把胡須貼好,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書坊。

  林浪大搖大擺地走出懸道門。由于他隨身攜帶了路引,故而沒有受到過多盤詰。出城以后,他騎上馬,向西疾馳而去。

  

鉛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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