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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第二十二章 方寸已亂

紫簫記 鉛未落 3098 2021-05-05 17:00:00

  秦貴妃嘆息了一聲,接著說道:

  “當年為了增援陽羅侯,朝廷加收典州課稅,從洪善十年預征到洪善三十年,我們家都差不多被掏空了……若不是兄長把我送入宮闈,用我一生的幽禁換來秦家的安定,恐怕我們兄妹也早就填在溝壑里了。我能理解兄長對陽羅侯的憤怒,但現(xiàn)在秦家已經(jīng)不需要再擔負沉重的賦稅,他又是個會賺錢的人,現(xiàn)在的家業(yè)比以前又多了幾倍,何必揪著那陽羅侯不放,自求天譴呢?”

  “娘娘不必過慮?!碧兆跍o寬慰道。他把早上在秦士遜家中經(jīng)歷的事情向秦貴妃講了一遍。

  秦貴妃那微微蹙起的眉頭這才稍微舒緩了一些:“他這個人,好在還算重視親情。不過,我不得不為爾捷早做謀劃。表哥,我寫一封信,你帶出去,有機會的話,幫我轉送出去可好?”

  “寫給誰?”

  “太祖皇帝的親外孫。”

  “城陵侯蒲挺?”

  “正是他?!?p>  “可是,城陵侯怎么會照顧爾捷?”陶宗渙納悶地問。

  “表哥,你雖然才學過人,但不知女人的心思。城陵侯的母親,建國長公主,現(xiàn)在是皇室輩分最高的人,到了這個年紀,尤其會眷顧晚輩。”看到陶宗渙仍然不解,秦貴妃又補充道:“爾捷是陛下最小的孩子?!?p>  陶宗渙仍沒有領會到秦貴妃話中的意思。

  “要么,你還是寫吧,今秋我就去一趟城陵府。”他說。

  ——

  曹慎修一家六口,分別乘坐兩輛馬車,冒著瓢潑大雨,從城西姜家莊園返回米市大街的宅子。算算時辰,大概已經(jīng)過了午時。

  曹慎修讓妻子和兒媳陪著老母親去后堂安歇,等他們去得遠了,轉過身來。

  身后,曹珌提著一個木桶,撐著傘,走向廚房。

  “你,”曹慎修止住腳步,命令曹珌,“告訴你弟弟,讓他去屋檐底下面壁思過!”

  “怎么了?”曹珌驚愕地問。

  “他自己心里明白!”曹慎修冷峻的臉上充滿怒意。

  “可這會兒雨下得這么大……”

  “那就給他扣一個斗笠!”曹慎修毫不含糊地說,隨后轉身大步走向后堂。

  望著父親決絕的背影,曹珌自知此時無法勸說什么,只好放下木桶,去堂屋喚曹琚出來。

  曹慎修徑直返回后堂堂屋,脫下濕漉漉的外衣,掛在木架上,疲憊不堪地癱坐在圈椅里。鐘氏端來一盆熱湯,看到他,不禁發(fā)笑。

  “夫人笑什么?”

  “你可還記得昨天在姜家的醉態(tài)?”鐘氏把一方熱帕子遞給曹慎修,問。

  “多少還記得一些?!辈苌餍抻行鲱仭?p>  鐘氏也不禁笑起來。“二十三年了,我還從沒看見過我家老爺還有這么一面呢?!?p>  “休要再提,休要再提。曹某丑態(tài)畢露,愧疚難當?!?p>  “不然,”鐘氏把熱帕子拿回去,扔進水盆里,“老爺一直恪守為己之道,凡事都對自己要求太過??追蜃硬皇且舱f過嗎?‘過猶不及?!憧矗灼孕譃t灑磊落,不計小節(jié),依然是一身君子風骨,落落大方啊?!?p>  “我與白圃兄不同。他是翰林學士,在文壇久負盛名,家境殷實,僅憑他的詩文字畫,就足以讓一家人活得從容灑脫。再看我,我又有什么呢?”說完,他不等夫人開口,就說:“幫我備一身干凈衣服,我去一趟吏部。”

  “去吏部干什么?”

  “我要去看看,珌兒補缺的事情有沒有個結果。都三個多月了,還沒有消息?!?p>  “這雨下得,天都漏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p>  “不差嗎?那董壽把陷害我的罪證都送到京城了!這個時候,最緊要的,是趕緊把曹珌送出去,讓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否則,母親和你都將身后無路!”

  鐘氏沒有再說什么了。她起身到里間去,給曹慎修找出一身還算新的衣服。

  曹慎修換了一雙靴子,穿上衣服,披戴蓑衣、斗笠,推開門,步入大雨之中。鐘氏手扶門框,望著那煙霧騰起的暴雨,和那雨中模糊不清的身影,想起丈夫方才說的話,不安的心如同鉛錘落在了琴弦上。

  太夫人在昨天的宴會上多喝了幾杯酒,加上心情不是很暢快,直到從姜家回來,依然身上有些不適。回家以后,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前堂紡紗,而是回到后堂的臥房歇下了。翁琴緣伺候太夫人安睡之后,才從后堂回到前院。

  剛剛邁入前院,她驚訝地看到,曹琚站在屋檐下,頭戴斗笠,面對墻壁直立。雨水如線從斗笠的邊緣潺潺流下,衣服后擺已經(jīng)被雨浸濕了。

  “琚兒!你這是在干什么!”翁琴緣吃驚地問。

  丈夫曹珌跨出前堂,對她說:“父親讓他面壁思過?!?p>  “面壁思過?憑什么?。俊?p>  “父親罵他不守禮節(jié),和蕊初在院落里嬉戲玩耍?!?p>  “這有什么嘛?你做哥哥的也不替他說句話!”翁琴緣氣急,揪著曹琚,不顧他執(zhí)拗地掙扎,把他拖到堂屋。

  “琚兒大病初愈,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大夫再三叮囑,斷不可再著涼,”翁琴緣氣呼呼地說,“今天這么大的雨,淋壞了身子怎么辦?”

  聽到妻子這一番抱怨,曹珌也有些不安起來。

  “愣著干什么?快去提一桶熱湯,給你弟弟換身干衣服去?。 蔽糖倬壙吹讲塬伳悄驹G的樣子,也氣不打一處來。

  曹珌正不知所措,聽到妻子的話,一下子恍然大悟。他連傘都來不及拿,就沖出了堂屋。翁琴緣看到他的樣子,又氣又急,無奈地連連嘆息。

  曹珌取來一桶熱湯,帶著弟弟擦去身上的雨水,換上一身干衣服。翁琴緣又煮了一碗滾燙的姜湯,讓曹琚飲下。

  “你不要出去了,就在你哥哥這里看書,”翁琴緣吩咐道,“等父親回來,你,”她指指曹珌,“就說是你的主意,怕琚兒受涼染病,罰他在這里抄書!”

  “哦哦對!”曹珌在書架上翻了一下,找出一冊書來:

  “對,這是《禮記·內則》,專講男女禮節(jié)之大防。你就在這里抄吧!”

  曹琚連連點頭。方才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他也確實感到有些受涼,甚至說不出話來。此刻,他在哥哥的書桌前坐下,用微微顫抖的手翻開書,拿起一支筆,攤開紙,哆哆嗦嗦地蘸墨落筆。

  曹慎修冒雨來到吏部,卻不想撲了個空。由于雨勢太大,吏部已經(jīng)是鐵將軍把門,門口日常戒備的士兵都不知所蹤了。他無可奈何,只好先回到家里。

  進入大門,他首先看到前堂空空如也的屋檐。

  曹慎修不覺怒從心頭起,大踏步走向前堂,踩得雨水陣陣飛濺。

  “曹琚!你到哪里去了?”他咆哮道,奔向堂屋。

  曹琚聽見父親的怒吼,嚇得那支筆都拿不住了,啪的一聲掉在紙上。

  正在窗牖前看書的曹珌慌忙把書放下,快步走過去,攔住了暴跳如雷的父親。

  “父親!”曹珌用力架住他,“父親息怒,這都是孩兒的主意!”

  “你的主意?你什么主意?”曹慎修仍然怒不可遏。

  “父親,琚兒剛剛痊愈,昨晚又吹了半宿風,孩兒擔心他受了涼,又發(fā)起病來……張大夫先前也曾交代過!故而孩兒自作主張,讓他進屋,抄寫《禮記·內則篇》以示警戒……”

  曹慎修也驀然想起兒子大病初愈的身體,這才稍微緩了下來。曹珌感到父親身上那憤怒的力量漸漸散去,緩緩松開手。

  父親摘下斗笠和蓑衣,翁琴緣搶上前來接過去,拿出堂屋。

  曹慎修走到書桌前,看著站立在一側,嚇得如同寒鴉一般的兒子,順手把那抄寫的《內則篇》拿起看了看,沒好氣地揉成一團,擲到他身上。

  “章法沒個章法,氣象沒個氣象,還洇了這么大一塊墨,你這是用心向學的樣子嗎?前賢說過,‘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學?!憧傔@么心不在焉的,能成什么氣候?重寫!”

  講完這些,他轉身氣呼呼地跨出堂屋門。

  “父親,斗笠!”曹珌匆忙追上前去。

  “琚兒,”翁琴緣走過來,寬慰道:“別害怕,喝點兒水,平復一下,聽父親的話,好好寫……”

  “謝謝嫂子……”曹琚顫抖地答道。

  ——

  “你剛剛因為什么罵琚兒?”鐘氏幫曹慎修脫下外衣,問道。

  曹慎修卻沒有回答。他撫摸一把臉上的雨水,嘆息了許久,喃喃地說:

  “琚兒和蕊初的婚事,得趕緊辦了?!?p>  “我也覺得,總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茨莾蓚€孩子,跟小貓撓得似的,每每見面,就恨不得一個的眼睛巴在另一個的身上。”鐘氏說著,取下一條干帕子,遞給他。

  “不止如此,”曹慎修一邊擦著臉,一邊說,“姜紹康畢竟在朝廷里有些要好的人……”

  “什么意思?”

  曹慎修剛想說話,看著妻子,心頭驀然百感交集。他隨手把帕子丟在水盆里,濺起一陣水花,鐘氏剛要責怪他,卻看見,他的眼神中充溢著難以名狀的憂郁,往日的冷峻和果敢,今日竟然完全不見了。

  “你怎么了,老爺?”鐘氏驚問。

  “夫人,這么多年……”曹慎修仰臉躺在圈椅背上,無比落寞地說:“我從沒有過如此方寸大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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