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將軍,曼桓確實是向北退去了?!鄙诒檬挚隙ǖ恼Z氣,回答道。
“怎么會向北退去……”他自言自語道。
沉吟片刻后,他來到昨夜自己睡的地方,叫醒了尚在沉睡的副將郁濤。
“巡哨說曼桓向北退去了,你隨我去看看?!彼愿赖?。
副將半睡半醒地點點頭,吃力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他到旁邊叫醒了一撥人,大約百十個士兵。那兩個半大的孩子——郭振鍔和謝允迪也被驚醒了。
“我們也去,老將軍!”郭振鍔說。
鄧紹群略一沉思,點頭答應。一行百余人,分別騎著戰(zhàn)馬,跟隨鄧紹群向北而去。
武唐關,距離府城,大概有十幾里的距離。關城建在山上,是扼守曼桓的一個重要的隘口。鄧紹群一行人進入關城時,大門洞開,里面絲毫沒有人的痕跡。
“你們小心!”他低聲吩咐道。
“老將軍,”郁濤跟過來,小聲說,“這里的守軍上個月被裁撤了……”
“這么緊要的隘口怎么會被裁撤?”鄧紹群大惑不解。
“屬下也不知。老將軍先等一等,末將進去打探一下!”
“好,萬萬當心!”
郁濤答應了一聲,帶著幾十個人,進入關城。片刻之后,他們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關樓上:“老將軍!這里沒有人!”
鄧紹群回應道:“你們四處看看,有沒有曼桓埋伏的兵馬!”
“看過了!周圍都是光禿禿的山,藏不住人!”
鄧紹群聞言,快馬沖入關城,兩個孩子緊跟在后面,沖了進去。他們在城下下了馬,走上關城。
四下里看看,關城一帶,果然清晰可見,一個曼桓士兵的影子都沒有。再向北望去,已經(jīng)可以看到曼桓屬地的平川,在朝陽下,寧靜得如尋常一般。
“怎么會這樣……”鄧紹群皺眉道。突然,他睜大雙眼:“快,快回柔遠!”
“怎么了?”郁濤等人被嚇了一跳,問道。
“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鄧紹群拍著大腿,又氣又急,“圖和托什襲擊武唐府,就是為了引誘我等前來武唐!”
“可陽羅大營還有七十多萬大軍,和陽羅侯父子……”
“嗨呀,一定是朝中那幫奸臣,他們此行就是要拿下陽羅侯父子!”鄧紹群顧不得多說什么,一邊走一邊說,“那七十多萬人都是為了壯大陣仗,實際上都沒上過戰(zhàn)場,又都是南邊過來的士兵!陽羅侯父子失陷,他們肯定無心作戰(zhàn),早就被朝廷調走了!”
說著,他已經(jīng)快步下了關城,急匆匆地翻身上馬。
郁濤等人也都上了馬。
“你!”鄧紹群回身用馬鞭指著郁濤,又指向那兩個孩子:“還有你!你!你們別去!分出兩萬兵力鎮(zhèn)守武唐關!”
“可是老將軍……”郁濤有些猶豫地看著鄧紹群,欲言又止。
“別可是了!守住武唐關!”鄧紹群來不及和郁濤多說什么,火急火燎地驅馬向營地而去。
——
大軍急行一百多里,于黃昏時分到達葫蘆口時,卻裹足不前了。
“怎么回事?”鄧紹群在后隊喝問。
“老將軍,葫蘆口起了大火!”前軍稟報道。
鄧紹群聞言,驅馬向前,來到全軍前端。紅彤彤的烈火在眼前燃燒,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他驚住了。
“果然如老夫所料!他們就是為了調離陽羅中軍的二十萬精銳!”他咬著牙,惡狠狠地說。
“將軍!我們怎么辦!”前軍問道。
“跟著我,沖!”鄧紹群二話不說,就策馬投向滾滾烈焰。
但是戰(zhàn)馬看到前方的煙火,嘶鳴了幾聲,就跑開了。
“畜生!給我沖!”鄧紹群聲嘶力竭地吼道,皮鞭如雨點般落在馬背上。但是那匹寶馬盡管嘶鳴陣陣,卻盤旋著四蹄,就是不肯向前。
鄧紹群絕望地回顧一圈,在熊熊烈焰面前,士兵們也都畏畏縮縮,裹足不前。大火讓人本能地產生畏懼之情,鄧紹群也無可奈何。
就在此時,山背后發(fā)出一陣吶喊。
“曼桓來啦!”大軍驚慌地喊道。
“不要慌!”鄧紹群吼道,“備戰(zhàn)!”
說著,他挺起棗木槊,又來到全軍面前。
半山腰上射出一道道璀璨的光,那是火箭帶來的。火箭之下,陽羅軍慘叫聲此起彼伏。
鄧紹群胳膊上也中了一箭。他拔下箭,忍著疼痛,命令:“都到山腳下!躲起來!”
大軍聞言,紛紛奔向山腳,躲開了曼桓的箭程。失去目標的曼桓軍見狀,開始窸窸窣窣地下山。
“十人一隊,把長槍長矛豎起來!”鄧紹群低聲吩咐。
曼桓軍成群結隊地下山,根本沒想到山下發(fā)生了什么。一陣陣慘叫聲頓時響了起來。但還是有相當?shù)穆杠娤铝松?,和陽羅軍混戰(zhàn)在一起。
鄧紹群揮舞棗木槊,抖擻精神,也加入了對曼桓的作戰(zhàn)??吹贸鰜?,這是埋伏在這里的一支曼桓軍隊,應該不是圖和托什的殘軍;他們仿佛已經(jīng)等了很久,此刻他們精神飽滿,武備充足,與疲憊不堪的陽羅中軍相比,他們幾乎是勢如破竹。
但是,看到鄧紹群奮勇殺敵的樣子,陽羅中軍還是重新振作起來,帶著一身疲憊,咬牙與曼桓作戰(zhàn),戰(zhàn)場局勢逐漸翻轉過來……
天明時分,沒能占得便宜的曼桓軍撤走了,山谷間留下大片的尸體。有陽羅軍的,也有曼桓軍的。粗略算算,全軍只剩下不足三萬人了。而大火還在燃燒。
鄧紹群的左臂已經(jīng)用戰(zhàn)袍包裹起來,望著士氣大敗的殘部,和沖天的大火,百般無奈。
“下雨了!”突然有人欣喜地說。
鄧紹群等聞言,紛紛抬頭。天上果然下起了雨。雨勢越來越大,山谷口的大火在雨水中,漸漸熄滅了囂張的氣焰。
“跟我沖!回師柔遠!”鄧紹群又來了精神,跳上戰(zhàn)馬,高呼道。
從葫蘆口到柔遠,又是將近百里的路程。鄧紹群率領的陽羅軍,歷經(jīng)兩度鏖戰(zhàn),一夜未眠,腹內空空,到達柔遠城下時,體力全無。然而,當他們看到城內冒起的滾滾濃煙時,又打起了精神。
“曼桓真的來了!沖進城去!”鄧紹群聲嘶力竭地吼道。
這隊疲憊不堪的士兵,拼盡最后的力量,跟在鄧紹群身后,從東門進入柔遠府。府城內,一片腥風血雨,曼桓軍正在洗劫每一戶人家,殺掠每一個百姓。十多萬人的北方大都,在孤立無援的局勢下被兇猛剽悍的曼桓鐵騎所蹂躪。鄧紹群雙眼通紅,挺起棗木槊,沖入曼桓鐵騎之中。
他手持棗木槊,左右揮舞,一個又一個曼桓鐵騎兵倒在槊下。
曼桓王吐也勒聞訊,從府衙那邊趕了過來。
“不要放冷箭!”吐也勒喝令。
“吐也勒!拿命來!”殺紅了眼的鄧紹群揚起棗木槊,迎面沖過來。
不堪疲倦的戰(zhàn)馬終于在尸山血海中倒下了,鄧紹群也隨之跌落在地,兜鍪滾了出去。曼桓士兵圍了過來。棗木槊丟在一旁,他夠不到了,順手拔出寶劍。在曼桓軍的長兵器下,他硬是用盡最后的力量,拖拽了兩三個鐵騎兵下馬……
一柄長槍刺入了他的胸膛,又是一柄……
鄧紹群大睜雙眼,緊盯著吐也勒,口吐鮮血,緩緩倒下了……
緊隨其后的陽羅中軍精銳,血戰(zhàn)至最后一個人,終于沒有屈服……
——
岳思嫻騎著一匹白馬,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下蟠桃山。她身著一襲青衫,手持短笛,頭戴帷帽,秀美的面龐被隱藏在黑色的紗巾后面。馬兒輕快地從蟠桃江橋上越過,古井驛站的幌子就在前方山下的不遠處了。
今天是九月初六,林浪的生日。她已經(jīng)提前與林浪約定,在古井驛站相見。此時,她從蟠桃山上下來,估摸著林浪也應該從京城回來了,就放緩速度,不疾不徐地在山林崎嶇的陳南官道上前行。
距離古井驛站大概還有三里地了。她正想著林浪這次又從京城帶來什么消息,身后卻傳來一陣急促的橐橐聲。遠遠聽過去,仿佛是有千軍萬馬行過。她眉頭一緊,催趲白馬離開官道,躲入山間的密林之中?!把﹥?,”她撫摸白馬的額頭,親昵地說,“去那邊,別亂跑,等我!”那馬似乎能聽懂她的指令,打了個響鼻,輕盈地躲入山林深處去了。
岳思嫻四下里看了一遭,看到一株高大粗壯的梧桐。她手扶樹干,躲在梧桐背后,把黑色的帷帽取下。此刻她有些后悔沒有跟林浪學習爬樹了,躲在這里,還是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但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橐橐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發(fā)出的嗆嗆聲逼近了,她又從這一片復雜的聲音中,聽出有大車行進的聲音。她屏住呼吸,探出一只眼,望向官道。
一隊人馬從官道上快速過去,踩得滿地黃土飛揚。足足有半炷香的時間后,兩輛囚車出現(xiàn)了。相距不過三四丈的距離,岳思嫻不禁收緊了瞳孔,她清晰地看到了前面那輛囚車里,那張嵌著丑陋、可怕的刀疤的臉;后面那輛囚車里,那張白凈而有些猙獰的面龐。緊隨其后的,是一個肥胖的黃須官員,正是那天在古井驛站喝酒的董壽。
看來那天刺探的消息不錯,這一行人此來,果真是為了朱錦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