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想來是無有別的法子,宇喜多直家揮手發(fā)號施令:“明石飛驒守,勞煩你趕緊帶人去附近壕溝,鑿上幾排個小坑,雪后土軟,想來當是好鑿得很,記住,一定要橫著挖!敵軍到來,你便帶人撤退到那邊的古墳上,拿弓箭、鐵炮掩護,裝作疑兵布陣?!?p> 說完一指前面不遠處,那座不知年歲的悠久吉備國古墳,這座古墳絕不算高,僅三十來米高,但占地面積很大。
整體呈現(xiàn)為“前方后圓”的穴土封堆結(jié)構(gòu),四周環(huán)繞有排水用的壕溝,雖然因滄海桑田的變化,已經(jīng)僅剩一層淺淺的土坑,附近還有許多筒狀石制人偶的殉葬“埴輪”,遠遠看上去,皆似是伏兵暗藏。
吩咐完后,便有招呼道:“長船刀匠!長船刀匠!”正領(lǐng)人忙著砍伐竹木,將至斜插入泥地中,制作簡易抗馬樁的長船貞親,聞聲而回,手中還拿著一根剛從野地里砍下來的竹槍。
“抓緊時間布置,順便把取下來的旗幟物,全都給我豎立在那些石人的身上,冒充軍勢。待會兒你在撒鷹出去,通知山上的利勝,叫他看準時機,尋得追兵得空隙后,就一起沖鋒!”
雖然一路上離散了幾十人,但宇喜多直家本隊仍有五十人,長船貞親、明石景季兩隊部眾也有一百多人,兩側(cè)山道上還有岡家利的幾十人。
兵力絕不算多,按道理來講,是不適合再分兵的。
可宇喜多直家手下的這些人,互相不熟。面對強敵,一窩蜂地全部沖上去,反而更容易出現(xiàn)失控局面。
干脆再次分之為二,由他親自領(lǐng)兵專沖敵人前隊。
希望能在層層布置下,再加上岡家利、馬場職家、角南隼人的配合,可以暫時破襲中村軍的陣型,從而阻滯他們的行動。當然若是能夠就此將之擊退,就再好不過了。
中村則治得到前隊先行的騎馬武士回報,七八里外,見著了一百來名逃兵的蹤影??辞樾?,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追擊的中村軍,正在前方布陣,準備攔截。
他不免哈哈大笑,對左右隨行的豪族、武士言道:“一幫子潰兵,非但不趕緊逃命,反倒妄圖阻攔我等,簡直是自不量力?!?p> 他正要下令全軍列開陣勢,發(fā)起全面沖鋒,又忽然想到前兩日山名軍潰敗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沒有查探清楚敵情,所以才招致慘敗的么?
想到此處,連忙看了看前后左右,見得這些追擊了大半夜,又強行渡過冰冷吉井川河水的雜兵,各個都是被凍得渾身發(fā)抖,士氣沮喪低落。
中村則治難免有些拿不準,村中百姓說對面少說有三四百人,而今只見得不到二百人,其余人皆不見蹤影,難保不會是藏在暗處,準備伏擊自己這隊人馬。
心中想到此處,他稍微猶豫了一下??紤]是不是暫緩追擊,等附近的尼子軍跟自己會合后,在發(fā)動進攻。
但很快,他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他謹慎,可他絕不膽小:“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只需要全軍壓上,必然能夠?qū)⒅慌e擊潰?!?p> 中村則治盤算著,“三浦夫人可是美作國中有名的美女,將之抓獲,獻給尼子修理大夫之后,說不準會被看中,納為側(cè)室。那自己可不能夠隨意怠慢。不然就算此回功成圓滿,日后說不定要被記恨在心。”
想著想著,心中突然又患得患失起來,直到家臣再三催問,他才回過神來,一揮手讓人趕緊列陣前進。
調(diào)到第一列,成為整個陣勢先手役,是偷開津山城曲輪外門的有元家郎黨,一共是五個旗下本隊,足足三百名精銳常備。
說起來慚愧,中村則治自己帶來的這三百多人,遠不如這位同謀的軍勢,過去中村也是割據(jù)一郡的有力國人,但在應(yīng)仁之亂中隨從山名軍長久出陣京都,以至于領(lǐng)下的許多莊園都被代官篡奪。
實力再也不復(fù)當年,響應(yīng)山名氏對陣東軍時,千騎郎黨的軍容,反而被過去的從屬有元家,后來居上,單看前陣那些挾弓持槍的足輕,就要比中村則身邊護衛(wèi)的部眾強上太多。
不能否認,這種對比讓懷揣當上美作國守護代的中村則治,心中很是憂慮,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也好,沖鋒的是有元家的部眾,死了也就死了,對面既然有膽量列陣來同我軍合戰(zhàn),顯然應(yīng)當有所依仗。等兩邊殺得疲累了以后,我在全軍壓上,定然能夠大獲全勝。”這么一想,看向前陣的有元家的三百旗下本隊,也就順眼上了許多。
中村則治所布的陣型,乃是鐮倉朝流傳下來的常用戰(zhàn)法。以手持弓箭、太刀的輕兵,游擊在前,為數(shù)不多的騎馬精銳武士居中策應(yīng),數(shù)量最多的長槍足輕,自兩側(cè)展開包抄,猶如臥虎撲食。
若勝,則全軍跟進包圍,不克,則仗著兩翼接應(yīng),撤退設(shè)伏。這種陣法雖然簡單,但卻相當實用,當初源家武士以此法來討伐平氏,靠著臥虎陣總能屢屢獲勝。
宇喜多直家踞坐馬上,戶川通安從前隊尾巡視到陣前,在從陣前轉(zhuǎn)回隊尾,代他檢閱部眾的士氣。
因為岡家利這頭山鯨不在,只得親自領(lǐng)兵沖殺,此回他收起隨身佩刀,改換上了一桿更適合突陣破襲的片鐮槍,鋒銳的鐮刃在如水的月光下,寒光射人,不可逼觀。
宇喜多直家沒有如同明石景季那樣臨陣鼓舞,而是當著身后的潰兵們,挽了個漂亮的槍花,干凈利索地將面前樹立起的一根長竹,從中間削成三段。
這個略帶花哨的動作,給人的感覺卻是從容不迫,讓身邊足輕原本浮躁的人心,安定下去了許多。
遠處中村軍火把的光芒越來越盛,大戰(zhàn)在即,他緊盯著敵方的隊形,猜測他們可能會擺出的陣型,以此準備及時調(diào)整他的隊伍。
大戰(zhàn)在即,所有的思慮想法,煙消云散;大戰(zhàn)在即,他想到的,只有如何戰(zhàn)勝眼前的這些敵軍。
他看清了來敵的陣型,正如他所料那般,采用的是鐮倉源氏流,所傳下來的臥虎陣。他決定,不再更改己方陣型,舉起片鐮槍,召回挖掘陷坑,布置拒馬竹槍的明石景季和長船貞親二隊,準備列隊迎敵。
鶴翼之陣者,攻守兼?zhèn)渲?。按照地形來布置作?zhàn)力量,以求最大發(fā)揮己方優(yōu)勢,戰(zhàn)勝敵人,是謂知兵善陣。
中村則治前隊很快沖到,看到靜靜等候的一隊散陣弓手。進入一箭之地,雙方互射弓箭,宇喜多隊弓手且戰(zhàn)且退,有元軍郎黨鼓勇向前。
中村則治處在中軍,騎在馬上,不斷眺望戰(zhàn)情。隨著他不斷地命令,中軍和后隊的足輕漸漸展開陣型。
向狹窄的山中街道,慢慢向宇喜多直家部眾的兩側(cè)圍去,只待時機一到,就加快沖鋒速度,要將敵人包圍。
這時,他看到前隊沖在最前邊的足輕,有幾隊忽然減緩了速度,手忙腳亂地丟掉弓箭、長槍,改而去推倒攔在路旁的竹木拒馬。
“不過是些小麻煩罷了?!辈挥糜H臨陣前,中村則村也能猜出前隊遇到了什么情況。倉促之間,他不認為敵人有足夠的時間來設(shè)立防備所用的竹木拒馬,來阻擋自己軍勢的進攻。
百十名沖在最前的足輕,頓時因竹木拒馬的阻擋,讓腳步停慢下來,第一時間被守備在古墳高地上的弓手射中倒地,倒霉一些的,又因為閃避不及被身后,看不清道路的友軍踏在腳下。
但畢竟宇喜多直家所領(lǐng)的都是些潰兵,手中弓箭不多,中村軍頂著嗖嗖掠空射來的箭矢,很快就突破阻攔。
從這里也能看出來,宇喜多直家讓人匆忙布置的防備,正如中村則治的自言自語,至多算是些小麻煩罷了。
對于前隊的死傷,中村則治無動于衷,反正是有元佐則家中的郎黨罷了。
待前面的足輕推到竹木拒馬,打開了一條相對寬敞的通道,陣前指揮的有元佐則卻是忍受不了這種平白傷亡,大聲呼喝發(fā)令,七名家中的騎馬武士立刻催騎出陣,引領(lǐng)著后面的足輕們一鼓作氣,將對面的潰兵沖散。
卻不想剛越過拒馬,騎馬武士便先自亂了陣腳,不多,只有兩名騎馬武士。他們坐騎的馬蹄踩入了小小的陷坑中,這些武士直接跟著摔倒的馬匹摔落地上。
古墳高處,看準的戰(zhàn)機的明石景季大聲呼喊道:“正前方五十步!騎馬武士!放!”
早已經(jīng)準備多時的十幾桿鐵炮、伴隨著同樣數(shù)目的長弓,一齊發(fā)銃射箭,頓時又將剩余的兩名武士打落下馬,十幾名膂力過人的郎黨,旋即沖至陣前,將手中的焙烙玉點燃,奮臂拋出,頓時火光四散炸裂。
鐵炮刺耳的響動聲,在深深的夜中回蕩的格外悠長,明亮的火光,更是點燃了兩邊軍勢的視野。
有元家的部眾因先前拒馬陣的阻攔,全都聚集在了一處,這會兒突然遭受到了焙烙玉的偷襲,立時死傷慘重,粗略看去也有十四五人中招,被炸死燒傷,余下之人也是因為躲避,而自相沖撞踐踏,一時間前陣大亂。
如此絕好的良機,豈能就此輕易的放過。好像山風也似,從明石景季據(jù)守的古墳下方,悍然殺出早就等待多的郎黨。
他們個個身披無袖卷腹掛甲,手持鋒銳的太刀、長槍,其中沖在最前方的幾人中還揮舞有薙刀這種適合劈砍的合戰(zhàn)利器。
當先一騎武士,挾持一桿片鐮長槍;其后又有兩名同樣騎馬的武士,呼嘯跟上,一人手持碎金鐵棒,見人便砸,而另一人則是手持太刀隨在整個隊伍中間掠陣。
宇喜多直家、長船貞親、戶川通安這主從三人,恰如離弦之箭一般,帶領(lǐng)著這兩隊突襲的郎黨,直直插入了有元佐則配下?lián)蜗仁忠燮煜卤娟犞小?p> 宇喜多直家的兵法在兒玉黨內(nèi),確實不算一流,但卻也非是不知戰(zhàn)陣的姬武士、假公卿。相反因為常年累月的出陣合戰(zhàn),絕對稱得上是百戰(zhàn)余生,論及英勇膽壯,絲毫不見得遜色於旁人。
但似乎勇武之詞,從來都從來都不屬于這位兒玉黨的総領(lǐng)。年少時因為勢單力孤,在面對仇敵的打壓,浦上家其余家臣的排擠時,宇喜多直家總是一副逆來順守,軟弱可欺的模樣,再加上因自小隨父親離亂四方,衣食不濟所導(dǎo)致的瘦削,和過于蒼白的臉色,讓他得到了的‘姬若子’的稱呼。
直到宇喜多直家通過自己的謀略策計,在浦上家立下越來越多的功績,配下的兒玉黨也隨之愈發(fā)壯大。
可在吉備四國,乃至是整個關(guān)西的武士在談?wù)撈鹚?,這位兒玉黨的総領(lǐng)來的時候,仍舊是習(xí)慣性地將他,固執(zhí)的認為僅是一個精通權(quán)謀,擅長漢學(xué)的策士公卿模樣,而不由自主將其在過往合戰(zhàn)中,親手討取的武士首級的數(shù)量,有意無意的全部遺忘。
幾乎所有人,都快忘記了這位公認的吉備惡黨,也是一名雙佩太刀,左右馳射的驍勇武士。
這種錯覺不只是言談序論,還有在正面交鋒的合戰(zhàn)中,同他照面的中村軍慌亂的部眾,見到來人的模樣也不由一怔,這名‘姬武士’變色厲喝一聲:“八幡兒玉黨総領(lǐng)!宇喜多直家在此,何人前來受死!”
手中長鐮槍橫掃,鮮血四濺,馳騁穿陣猶如無人之境。長船貞親瞋目大叱,緊隨其后,每一棒砸落,必有一名中村軍倒斃,戶川通安呼喊左右,催促著余下的郎黨奮力廝殺。
中村軍前隊的先手陣,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殺傷甚眾,伴隨著敵軍的哀嚎聲與潰兵興奮的呼喊,短短瞬息功夫,已經(jīng)被討殺十余人。
隨著宇喜多直家率領(lǐng)伏兵盡皆殺出,中村則治反倒是松了口氣,區(qū)區(qū)百人,再兇悍,也構(gòu)不成危險,他這邊可是有上千人。
隨即讓人傳令,改變了前番的布置,讓前陣的有元佐則親自帶隊出面,務(wù)必擋一擋來敵的鋒銳,好讓兩翼繼續(xù)向前邁進,只要包圍形成,剿滅這伙潰兵敗將,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