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買臣,老夫的東西要是不想給,誰也得不到,你不能,權(quán)相不能,那個人也不能…”
白老夫子頭頂升騰一股氣,那股氣明眼可見,那股氣正在分解白老夫子。
白老夫子的蓬亂的頭發(fā)沒了,可愛的胡子沒了,他的面容也在漸漸消蝕。
“文宗的浩然之氣?”向買臣的眼瞳在收縮,他的驕傲第一次受到如此侮辱性的挑戰(zhàn)。
一旦白老夫子以這種自我毀滅的方式身死道消,那么那個東西,也是權(quán)相要的寶貝將伴隨白清清一起消失。
“可惡!”向買臣的自信被極度的鄙視,不得不發(fā)出失望與焦躁到極點的無奈詛咒。
“不要…”
鐵老大從飛仙亭跳出,身上兀自插著四根骨箭,渾身都是血水,但他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他要阻止白老夫子的自毀。
向買臣愕然一驚,鐵老大的突兀出現(xiàn)讓他有點懵,但旋即腦子瞬間想明白了,莫非坎兒島中央地真的有秘密。不然,這個鐵老大為何像鬼一樣出出進進。
一定有秘密,秘密就是飛仙亭。
這個判斷讓他欣喜若狂,如果坎兒島真有傳說中的飛仙亭,那對于修行而言,將是極大的機緣,因為那些飛仙者但凡留下一點痕跡,都有很了不得的參悟價值。
他停留在破玄境很長時間了,一直無法突破。如果此次能夠進入那個神秘之境,獲得某種機緣,突破破玄境進入混元境,將是一場大造化。
至于白清清要死,那就去死吧。至于白清清藏的那件東西,跟修行突破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權(quán)相,這實在是個很頭疼的存在。
他向買臣不過是京兆衙門的提司,離相府還很遙遠,雖然他渴望能親近相府。
還有白清清說的那個人,他更是只有仰望的空想。所以他給自己改了個名字:買臣。
但此刻,功名利祿以及富貴,都不算了什么。
要知道,混元境,那可是這世上并不多的存在,也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境界。
一旦跨入混元境門檻,那就不是京兆衙門一個小小的提司可比,就算是權(quán)相,怕也是要以禮相待。
所以,此刻,白清清已不顯得重要。
向買臣的腦子里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和美好的設(shè)想,他已經(jīng)被那種莫名的喜悅和夢想即將實現(xiàn)的歡樂籠罩著欣欣然熏熏然。
他抬起手掌,手指扣向鐵老大的手腕。
這自然是手到擒來,破玄境下,普通人誰也逃不過去。
然而,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明明是觸手可及,明明是扣住了鐵老大的手腕,鐵老大居然像飄拂的影子從手指尖滑了過去。
下一刻,向買臣的視野里消失了鐵老大,消失了坎兒島,他看到了一座亭子,光禿禿的一座亭子,并不起眼,也不跋扈,亭子的四周空蕩蕩的,亭子中間還有一個白色透明的蛹,蛹里面困住的正是小強盜。
小強盜雙目緊閉,面色卻是十分的受用,間或一兩點痛苦的掙扎,也是痛并快樂的享受。
這種神情落在向買臣的眼里,卻是像一把標(biāo)槍插進他的胸膛。
“不好,這機緣被那個不起眼的可惡強盜搶先了?!?p> 向買臣第一時間就想到其中的嚴重后果。
他突然后悔莫及,要是早知如此,上島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馬擊斃這該死的小強盜。
“該死的,那是本官的造化?!?p> 向買臣怒吼,破玄境渾厚的道炁凝聚成一支箭,一支金箭,那是他的本命法寶。
金箭耀眼,正如他的驕傲一樣,金燦燦的光華四溢,射向小強盜。
“夫子…”鐵老大沖上礁石,伸手要去拉白老夫子。
白老夫子輕輕搖頭,他的頭皮正在霧氣中分化,他的額頭也即將瓦解。
這種情景,也就是說一旦開啟自毀道法,將是無法逆轉(zhuǎn)。
“心歌,好孩子,來不及了,聽老夫說…”
白老夫子神色痛苦,卻是十分嚴峻,宛如在上最重要的一次課。
鐵老大淚流滿面,伸出的手僵硬在胸前,他全身顫抖,似乎在經(jīng)歷著痛苦的痙攣。
但他不敢動,他怕一動就聽不到夫子的交代。
“我本文宗弟子,掌控文宗九疊篆印章,你且記住,那九疊篆印章就藏在云袖閣閣頂上…哈哈,京兆衙門很了不起么,老夫戲弄他們,如、如耍弄猴子…”
白老夫子在狂笑中眼睛消融在霧氣中,鼻子也在一層一層剝落。
的確,京兆衙門找了那么多年,從臧靈亭到相府英大人再到現(xiàn)在的提司大人向買臣,他們苦苦尋找的東西居然被白老夫子藏在云袖閣。
更為諷刺的是,云袖閣還是京兆衙門在棗子坡的大本營。
當(dāng)猴耍,想一想都很開心。白老夫子真?zhèn)€就在開心地笑。
鐵老大不敢動,淚水無聲,他記住了夫子的說的每一個字。
“拿到那墨,…不能給任何人,除非是我?guī)熜帧n祭酒…”
白老夫子的鼻子已經(jīng)氣化了,上嘴唇也在消失。
“…玉葭…你要好生…護著她…不讓她受…”
話就到此,鐵老大眼睜睜看著白老夫子在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越來越快越來越狂的騰騰霧氣中分解、消融、逝去。
“啊~”
直到此刻,鐵老大才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是一種痛到心扉的憤怒,是一股天怒人怨的狂飆,他無法抑制那種快要爆炸的情緒,他也無法左右那種殺仇敵于刀下的狂躁,他像瘋子一般,不,他瘋了。
他顫抖著,劇烈的顫抖,全身也像要分解一般,那種感覺是如果情緒得不到全部釋放發(fā)泄,他將在憤怒中崩潰,他將在狂躁中毀滅。
還沒死的孔老財、奄奄一息的入云龍、滿地殘肢的一群牛,束手無策的解百病,呆若木雞的秦藥老頭,當(dāng)他們渾濁的眼神勉強睜開的一霎,就有一閃幽藍的劍光掠過。
向買臣射出了自修行以來最重要的一箭,金箭是他苦心修行的本命法寶,金箭連著他的本心,金箭也是殺心。
金箭去勢迅猛,他要趕在小強盜吸收那場造化前射殺對方。那造化是他向買臣的,誰也拿不去奪不走。
他急不可耐,他甚至戾氣四散,他還是很驕傲,沒有誰能在他的金箭下僥幸逃生,他自信這一箭,便是混元境初階也無法全身而退。
所以,當(dāng)金箭射出后,他的眉毛上挑到了額頭尖端,他的鼻尖上挺直接撐大了鼻孔,張揚出幾叢惡心的鼻毛,他的嘴角上勾,勾到了耳根。
他篤信,小強盜在劫難逃。
向買臣露出了猙獰的怒容,浮出一絲殘忍的惡笑。
就在這時,一道幽藍的劍光自遠處來,入他后背刺進,從前胸貫出,連腥血都不帶出一滴,似乎嫌棄那腥血的骯臟。
劍光出,直上飛仙亭,在飛仙亭上繞了一圈,又倏忽而去。
這一道幽藍劍光,如天外飛劍,來無蹤去無影,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仙劍…”
向買臣凜然一震,他的眉毛垮了,鼻尖崩了,嘴角潰了,他的面部五官從全部向上改為全部向下,就似顛倒了。
他千算萬算,千萬的提防,到頭來還是沒有逃過棗子坡的陣法,只是這一劍才是棗子坡所有護土陣法中最風(fēng)華絕代的一劍。
所以,他必須要死了。
然后,向買臣看到自家的本命法寶金箭于半途崩散,他的心驟然巨痛,如千刀萬剮,然后,向買臣也崩散了。
直到此刻,向買臣才真正看到,什么才叫仙劍。自家那支金箭,簡直就是破爛玩意兒。
然后,沒有然后了。
破玄境高階修行者就這樣被一道幽藍劍光殺死,死的人莫名其妙,殺的人也一樣惘然不解。
鐵老大發(fā)狂發(fā)飚時,周身靈力化作無數(shù)青背鯽魚,個個呲牙咧嘴,搖頭擺尾,跟著鐵老大一起發(fā)狂發(fā)飚,幾乎要撐爆鐵老大的肉體。
當(dāng)鐵老大在爆炸的一瞬,氣海穴輕輕一刺痛,就像被一根繡花針扎了一下,那尾小魚兒勉強睜開了一顆睡意朦朧的魚眼。
也就是這一眼,無盡蔑視的神態(tài),無盡清高的狂狷,無盡憤怒的責(zé)備,似乎在說這點屁大的事也值得吵醒魚大人的好睡。
既然睜開了半只魚眼,小魚兒索性把所有的不滿和不快化作一道幽藍的劍光,就此刺了出去。
劍光風(fēng)馳電掣斬殺向買臣后,還在飛仙亭上繞了一圈,觀察再沒有其它異常、警報解除后才安然回落。
小魚兒似乎提出了某種警告,意思是再有屁事吵醒自家睡覺就絕對不客氣。
受到驚嚇的那些青背鯽魚噤若寒蟬,化作靈氣,服服帖帖游散于四肢百骸間。
鐵老大卻轟然倒下,倒下的間隙,他瞅著飛仙亭處,露出一絲茫然的神情。
同個時候,身上插著的四根骨箭也一起折斷,化為齏粉。
“啊,鐵老大…快救人…”
直到此刻,解百病和秦藥老頭才醒悟過來,鐵老大出現(xiàn)了,向買臣消失了,然后白老夫子身死道消,然后是鐵老大一聲怒吼,然后是一道幽藍劍光,然后是鐵老大倒地。
坎兒島上還能行動的就只剩下他倆,唯一能救人的也是他倆。
解神醫(yī)可不是浪得虛名,他信心滿滿,除了已死的牛十一大,這里余下的人一個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