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無悲大師
“哪里不一樣?”紀(jì)然問道。
“那可真不一樣?!绷艉螕u著頭,一臉諱莫如深地說道,“要知道,柳州城不是我主動要去的。而且在柳州城還被人看著要成親,最后還被迫躲到了寺廟里。池州城就不一樣了,這里是我主動要來的。主動和被動,能一樣嗎?”
“一嘴歪理?!奔o(jì)然撇撇嘴,對柳若何的看法不能茍同。
因見路邊有賣山里紅的,紀(jì)然便拉著楊言的袖子,說道:“阿言,這山里紅看著好漂亮。”
楊言順著紀(jì)然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那攤主身前擺著一個大竹筐,里面裝滿了在夜色下仍舊紅得亮眼的山里紅,煞是好看。于是點頭說道:“去挑吧。想挑多少挑多少。”
紀(jì)然開心地跑去攤主那兒,隨口問了一下價錢,便從攤主手中拿了一個小竹籃子,挑起了水果。
楊言盯著紀(jì)然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逐漸走到前頭去的柳若何。
柳若何感覺有人在戳自己,回身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不孝子”楊言。
男主大人主動喊自己,一定沒好事。
柳若何飛快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好聲好氣地問道:“楊公子有何貴干?”
楊言微微側(cè)了側(cè)臉,眼神往紀(jì)然那兒一瞥,說道:“等會兒付錢?!?p> 這個逆子!??!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不孝子??!
柳若何再度被楊言的無恥程度震驚了。
“楊言,你、你不要太過分了?!绷艉翁崞饸鈩莸溃澳愣紡奈覀冞@兒敲了竹杠了,現(xiàn)在居然還要花我的錢,這是不是不太好?”
怎奈想法很美好,現(xiàn)實卻有些慘不忍睹。柳若何的氣勢,從一開始的“過分”,逐漸變成了“不太好”,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楊言無聲無息地看著想要揭竿而起的柳若何,不發(fā)一言。
兩相對峙,柳若何終究是落了下風(fēng),率先投降。
柳若何眼里包著一包淚,在楊言逐漸變得危險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從包里拿出了荷包,認(rèn)慫道:“行行行,我付錢?!闭f罷,從荷包里拿出了十枚銅錢,付給了攤主。
柳若何瞧著紀(jì)然拎著裝滿山里紅的小竹籃,巧笑倩兮地跟在楊言身邊說說笑笑的時候,內(nèi)心十分悲催:真是倒霉,怎么就碰上了楊言這么個油鹽不進(jìn)的煞星?還有這個紀(jì)然,對自己竟然沒有一點同鄉(xiāng)之誼,把她跟男主大人的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呸呸呸!見色忘義的女人!
四人走在街巷中,抬起頭,已經(jīng)能遙遙望見流歸河畔的景色了。
紀(jì)然踮起腳,往前方看了看,說道:“阿言,今天怎么感覺河邊的人比上次還多?”
柳若何一聽,立馬一掃之前的陰霾,瞬間來了興致,擠到前面上躥下跳地問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走在最后的陸蓮心看著柳若何因為一句“人多”而突然從心情郁郁變得興高采烈,十分嫌棄地用拇指在鼻頭上一刮,低聲吐槽了一句:“德性!一點也都不穩(wěn)重?!?p> 柳若何的耳朵尖,竟然聽到了陸蓮心的話,一下子就轉(zhuǎn)過頭來,沖著陸蓮心說道:“穩(wěn)重能當(dāng)飯吃嗎?不能!”
陸蓮心聽著柳若何強(qiáng)詞奪理般地自問自答,對柳若何的思想覺悟徹底沒指望了。
流歸河畔聚集了很多人。而且那些人聚成了一個圈,一個個伸著脖子往圈里瞅著。
紀(jì)然個子不高,只能看見那烏壓壓的一群人,至于人群中圍著的是什么,她是半分也看不見了。
柳若何個子高一些,邊走邊踮著腳,倒還能看見些東西。
只見皎皎月光下,那一圈圍著的人群里,在人頭攢動之中,不時地浮出一顆油光锃亮的腦袋,在周圍一圈烏黑的毛腦瓜中,顯得分外清晰獨特。
“這……他們圍著的好像是個光頭?!绷艉蜗氲檬趾唵危瑔渭冋J(rèn)為那位擁有著油光锃亮腦袋的不過是位青年脫發(fā)的禿頭小寶貝。
“光頭?”楊言皺眉道,“柳公子。在下聽聞你在柳州城的時候,可是一心向佛的。怎么,到了池州城就變了?就把和尚稱光頭了?”
“呃,我一時之間沒想到這點。”柳若何撓了撓頭,畢竟,如果那位真是和尚的話,那自己這般稱呼,多少有些不太尊重人,“不過,你怎么知道他們圍著看的是名和尚?”
陸蓮心嫌棄道:“你啊你,你就只長了眼睛,耳朵長來都給你浪費了。沒聽那些人在說什么嗎?”
“一心不能二用,一耳不能二聽好不好?”柳若何順手從紀(jì)然的小竹籃里拿了一顆山里紅,用袖子隨意擦了擦扔到嘴里,把嘴巴塞得滿滿的,含含糊糊地說道,“方才我聽著楊兄弟在跟我說話呢,耳朵哪里還聽得了那么遠(yuǎn)的聲音?”
“……”陸蓮心沉默著聽完柳若何含含糊糊的話,十分沒有憐香惜玉心思地一把扯過柳若何,伸手指著不遠(yuǎn)處,一字一頓道,“如果這點距離也算遙遠(yuǎn)的話,那下次走這么長的路,你還是坐馬車吧,我怕走路都會累著您的腳?!?p> 柳若何鼓著嘴,覺得自己還是當(dāng)個啞巴比較好。
楊言轉(zhuǎn)頭跟紀(jì)然說道:“以后,還是離這兩位遠(yuǎn)一點,少跟傻子玩?!?p> 紀(jì)然提著小竹籃點點頭,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無悲大師!請您幫在下算個卦吧!多少錢都行!”
“無悲大師!在下不要您算卦!只希望您能幫我家小兒起個名!”
“無悲大師!在下想要您一個簽名!一個就好!”
“無悲大師……”
四人越走越近,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陷入了充斥著“無悲大師”的呼聲之中。
紀(jì)然手中拿著咬了半顆的山里紅,心道:這位無悲大師看起來好像是個得道高人,在這柳州城里威望頗高的樣子。
紀(jì)然正想著,眼前突然躥出一個腦袋,把那半顆山里紅給打劫了去。好在她看見那顆腦袋上自己親手為楊言束上的發(fā)冠,給楊言驗明了正身,這才沒有把自己給嚇到。
柳若何看著這近乎于人山人海的場面,“嘖嘖”贊嘆了兩聲,心中嘆道:幸好現(xiàn)在是在古代,規(guī)模沒現(xiàn)代那么大。這種要是放到現(xiàn)代,那必須只有頂流出街才能與之相提并論,不圍個水泄不通,勢必不能罷休。
周圍的人群似有越圍越多的趨勢,被柳若何形容為“清新”二字的空氣也逐漸變得渾濁了起來。
紀(jì)然拉著楊言欲走,只聽得圈中傳來一聲氣定神閑的聲音,聲若洪鐘,立馬將周圍嘈雜的人聲在一瞬間壓了下去。
流歸河畔似乎在剎那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得人群中那聲音說道:“肅靜?!?p> 這簡短二字,竟是比圣旨還要有效。一時之間,整個流歸河畔上,連蟬鳴鳥叫都消失了蹤跡。不過,別說是蟲魚鳥獸,就連人,都如聞仙樂一般,連心靈都在聲音掠過耳邊的瞬間,沉靜了下來。
紀(jì)然靜靜地看著本圍成了一個密封圈的人群逐漸散開,從中間自發(fā)地讓出一條通道。在通道的盡頭,露出了無悲大師的真顏。
他很年輕。
這是一副難以用世間文字來描述的容顏。他的神色如他的名字一般,無悲無喜。尤其是那雙嵌在如白雪般無暇面龐上的眼眸,漆黑如墨,映著漫天星辰,淡若清風(fēng)的目光中似乎蘊含著佛理的大道萬千。
而自己就那么看著那雙眼睛,紀(jì)然恍惚覺得,從指尖如風(fēng)般流逝的時間好似變得不再難以琢磨,似乎只要她輕輕一抓,就能把時間握在手中,讓它不再流動。
無悲大師站在人群中,一手持著禪杖,一手拿著金缽,身披雪白袈裟,赤著雙足從人群中緩緩走來。
紀(jì)然睜大了雙眼,看到那雙玉足之下,好似墊著幾絲清風(fēng)。即使無悲大師赤著雙足,但足下仍舊不染纖塵,干凈如廝。
無悲大師緩走到紀(jì)然身前,停下了。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眸專注地看著紀(jì)然。
“姑娘?!睙o悲大師開口道。
無悲大師未曾在“姑娘”二字前冠上其它文字,但紀(jì)然冥冥之中好像受到了指引一般,怔怔地開口道:“無悲大師?”
無悲大師看著她,沉吟良久,欲言又止。半晌后,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竹簡,遞到紀(jì)然面前,說道:“煩請姑娘,于明日清晨持此竹簡至城外菩提寺尋貧僧。貧僧在寺中等候姑娘?!闭Z罷,無悲大師看向柳若何,竟是向柳若何行了一禮,緩緩說道,“還望您到時也一并駕臨敝寺,小僧恭候您的大駕?!?p> 突然被無悲大師提到的柳若何人都懵了,只會跟著紀(jì)然點頭。
無悲大師見紀(jì)然與柳若何應(yīng)了,這才飄飄然離去。
白色的袈裟隨著步伐而動,像是天上舒卷的云朵,在黑夜中分外明了。直到無悲大師的身影消失在了流歸河畔,眾人卻恍然未從方才的震撼中脫出身來,整個流歸河畔,依舊是靜悄悄的。
楊言從方才城中百姓的反應(yīng)便知道,這位無悲大師的身份一定不簡單。他方才見紀(jì)然接了無悲大師給的一支竹簡,料想這定是明日在菩提寺中約見的信物。而依照那些百姓對無悲大師的推崇程度來看,手持信物的紀(jì)然一定會被這些人圍住,難以脫身。
見周圍眾人還處在無悲大師留下的余波之中,楊言眼疾手快地牽起紀(jì)然的手,飛快把她帶上了前去流歸閣畫舫的渡艘。
至于無悲大師關(guān)注的另一人,柳若何,則在愣神之時被陸蓮心一手抄起,攔腰提溜在臂彎間,跟抱著木頭人似的,飛快地跟著楊言的步伐把柳若何拖上了渡艘。
楊言見陸蓮心手提著柳若何健步如飛的模樣,經(jīng)歷了方才一幕的臉上,神色更加深沉。
“我從未見過哪位閨閣女子能像你這般,手中提著一位年及束發(fā)的男子還能健步如飛的?!睏钛阅抗獬脸恋乜粗懮徯恼f道。
考慮到渡艘上還有個船夫,楊言便沒有把陸蓮心的身份說出來,而是化用了普通女子的身份。
陸蓮心目光鎮(zhèn)定地看著楊言,笑著說道:“怎么?在這世上只許你們男子習(xí)武?我自小便好騎射,這些對于我來說,不過是順手的事情罷了?!?p> 楊言看了看陸蓮心那雙白嫩無暇的手,笑道:“這雙手拿去練騎射,也太過暴殄天物了?!?p> 陸蓮心順著楊言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的話里有太多的破綻。但是,她絕不能暴露。身體互換這種事,不是她一個人事,而是兩個人的事。
陸蓮心的眼神從雙手滑向柳若何,又從神游天外的柳若何身上滑向楊言。她定定地看著楊言,說道:“怎么?看來,你是在懷疑我?但是,你懷疑我什么呢?懷疑我的身份?”
楊言勾著唇,淡淡地說道:“若是我有所懷疑,那必然不會只懷疑你一個人。”楊言沖著柳若何挑了挑眉,頓了頓,說道,“他,也必然在我的懷疑之內(nèi)。”
“怎么?就算是趙亦遙在我邊上,也不能證明嗎?”陸蓮心想著,楊言不過是個解元,從未進(jìn)過宮,在柳州城見到自己那次,一定是第一次,于是說話時,頗有底氣,“你可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p> 陸蓮心這最后一句,說得抑揚頓挫,把神思都不知飛向何處的紀(jì)然跟柳若何都喚清醒了。
柳若何一聽陸蓮心這話,剛被喚回來的魂差點又飛了出去。他幾乎是在一瞬間蹦起來,一把捂住了陸蓮心這時時刻刻都在跟楊言作對的嘴上。然后,苦口婆心地攪著渾水,說道:“祖宗誒!你這可不能這樣說。什么叫‘你自己的身份’?咱們可不能做仗勢欺人的人?!闭f罷,他又趕忙把湊到陸蓮心的耳朵邊上,說道,“我的祖宗啊,你還嫌咱們出的血不夠多嗎?那可是一百兩金子!可不是銀子!現(xiàn)在人在屋檐下,咱可不能拿錢不當(dāng)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