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兜帽秘客
王晊的眼中，是一個滿身泥垢的小乞丐。從剛剛溯回的記憶中，他依稀想起，以前太子前來禮佛，總能在寺門口見到這小乞丐，太子本人還施舍過他。
“明日相公，佛家慈悲，求相公施舍一二！”
隨行的小和尚慧明大步上前：“去去去！你怎么又進來了！佛門清凈地，怎容你這污穢之人？！”
小乞丐爭執(zhí)道：“你這禿驢好生厲害。以前覺苦大師在的時候，從來不曾阻攔我們這些窮苦人進寺，見面還會賞一口齋菜。怎么人剛一死，你們這些小禿驢就仗勢欺人起來！”
慧明也不退讓：“方丈之死，說不準(zhǔn)就是你們這些污穢之人帶來的惡疾所致。出去！”
王晊上前，攔住慧明。
“小師傅，佛法宏大，有教無類，連老鼠都能在佛祖供桌前偷香油，怎么一介小乞丐反倒無緣聆聽佛祖教誨呢？”
慧明解釋道：“王大人是東宮太子的近臣，對刁民行徑有所不知。出家人對乞丐從無高下偏見，但是這小乞丐仗著覺苦大師慈悲，屢次進寺偷盜香火錢?！?p> 小乞丐反駁道：“你血口噴人！誰看見我偷錢了！別說偷錢，以前老和尚特地囑咐我不能佛像背后，你看我?guī)讜r去過！”
“老方丈不許你靠近佛像背后？什么意思？”王晊聽小乞丐說的沒來頭的話，不解問道。
“哼，以前老和尚說，乞討可以，但是絕對不能躲到佛像后面的角落里睡覺，那樣對佛祖不敬，一旦發(fā)現(xiàn)以后就不讓我進寺。我做人一貫是別人讓一分，我便還一丈，別說是偷錢，就是佛像背后我都不曾……”
王晊望向所在這一層的佛像，乃是供奉在高臺上的臥佛。轉(zhuǎn)頭問慧明：
“莊嚴(yán)寺有沒有大的佛像，就是身后有過道的那種大佛像？”
慧明指了指樓上：“頂層有藥師佛大像，高約兩丈，后能過人?！?p> 王晊連忙跑了上去，果然在頂樓擠滿的香客信徒前，見到了巨大的佛像。他繞道佛像后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堵高墻。
王晊沖佛像深施一禮，說了聲抱歉，輕輕端起供桌上的蠟燭。
佛像背后的高墻仿佛瞬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灰黃的底色。王晊仰頭望去，磚墻上出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并沒有他期待的遺言或者文字。
唯有右下角，有幾個斑駁的十叉，透露出有人來過的痕跡。
追趕而來慧明和小乞丐，還有負責(zé)守護的呂大勝撥開人群，看到了在佛像后駐足凝視的王晊。
“小和尚，我且問你，宇文穎每次來和方丈禮佛，可是會來這佛塔頂樓。”
慧明點頭：“這座藥師佛的金身，還是司農(nóng)卿大人出資獻的佛禮。每次來，他都會在此層駐足片刻?！?p> 小乞丐恍然大悟道：“哦，我說呢，經(jīng)常能看見一個穿戴兜帽的怪人來這，前兩天還來呢！原來是個官啊。那一定是個貪官，做了虧心事……”
慧明反駁道：“胡說，宇文大人從來光明正大，來此從未穿過兜帽?！?p> 王晊瞬間明白過來。來到這里的，是兩個人。
他撫摸著斑駁的十叉，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呢喃道：
“一長一短，那就是一人過來劃一道，當(dāng)做邀約，另一個人赴約，再劃一刀。不管是來邀約還是赴約，宇文穎不是來禮佛的，他是來見那個兜帽之人的……而宇文穎死了兩年，那兜帽之人還出沒此處，看來宇文穎……有余黨?！?p> 他眼中閃過一道光，連忙對小乞丐說：“幫我辦件事，以后東宮管你飯。”然后又對慧明道：“小師傅，王某要在莊嚴(yán)寺中住一段日子，為太子禮佛?！?p> 慧明一聽說太子屬官要在寺中幫太子禮佛，連忙熱情道：“這是小寺的榮幸，小僧這就去稟報幾位首座。敢問王大人，要住多久？”
王晊撫摸著十叉道：“多則半月，少則……一兩天吧。”
-------------------------------------
五月二十五日，初夏午后。
“相爺！相爺！來啦！他來啦！”
在莊嚴(yán)寺吃了三天齋菜、聽了三天佛號的王晊，抬起白里透綠的臉。
“誰來了？”
“戴兜帽的！”小乞丐高聲喊道。
“噓！”重新煥發(fā)精神的率更丞從蒲團上跳了起來，叫醒角落里酣睡的呂大勝，跟著小乞丐沖上了佛塔。
佛塔里還是擠滿了香客，但是這并不妨礙王晊在人群看見那個突兀的兜帽。
他沖呂大勝使了個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悄悄從兩個方向逼近那神秘的香客。
“施主，來上香嗎？”確認無誤后，王晊率先開口。
話音未落，呂大勝手中的匕首，已經(jīng)抵住了那人的腰眼。
香客低著頭，停住了腳步。
“東宮長林軍已經(jīng)圍住了下面，除非你會飛。乖乖跟我們走?！蓖鯐y說道。
“薛萬徹調(diào)教出來的，也配稱軍？”
兜帽下傳來一陣滄桑的男聲，王晊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對方猛然一甩披風(fēng)，將二人逼開。呂大勝手中匕首向前一探，卻不料刺在對方的堅硬鐵甲上。
兜帽客身手矯健，一番爭斗始終將面容藏在帽檐之下。他轉(zhuǎn)身揮動披風(fēng)，帶飛了供桌上的蠟燭。木質(zhì)的佛塔瞬間被種下第一顆火苗。
佛塔里的香客宛若驚濤浪花，競逐著奔向狹窄的樓梯。人潮洶涌間，哭喊聲，叫罵聲，衣服撕扯破碎之聲將清凈佛門砸了個粉碎。
這是王晊最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佛塔雖然宏偉，但是樓梯狹窄，冒然讓長林軍上樓只會引起更大的騷亂，而封鎖佛塔，則又有打草驚蛇的危險。權(quán)衡之下，他才決定逼目標(biāo)逃跑，然后讓埋伏在塔下的長林軍將之擒獲。
可是自詡睿智的率更丞做夢也沒想到，對方在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逃跑，而是引發(fā)更大的騷亂，將逃命踩踏的人群當(dāng)做自己的保護傘。
“糟了，只要他脫了罩袍，就再難抓住了?！蓖鯐y望著擁擠于樓梯的人群，發(fā)現(xiàn)里面根本看不到剛才的兜帽客，表情難掩失望之色。
此時一貫沉默的呂大勝卻突然開口：“他穿了甲衣，脫了反而明顯。此人沒跑，還在這大殿之內(nèi)！”
這句話倒是讓王晊一時醒了過來，他不知道對方穿了甲衣，光想著對方如何逃竄，卻沒想過那人引發(fā)騷亂的目標(biāo)根本不是借機逃跑，而是將追兵引向逃跑的人群，他自己則反其道而行之，安穩(wěn)的躲在佛塔之上，等到長林軍退去再堂而皇之的離開。
此人先是臨危不亂，化危為機，以擴大騷亂來擾亂東宮的陣腳，接著使出一記聲東擊西，置之死地而后生。面對如此對手，王晊只覺得血脈噴張，深感對方絕對不是一般角色。
果然，呂大勝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從佛像頭頂如蝙蝠般飛向樓梯口，一腳踏上了逃生人群的頭頂。呂大勝料他還是要聲東擊西，假裝逃跑實則要控制王晊為人質(zhì)，飛身擋在了王晊身前。
“錯了……”王晊嘆了口氣。
果然，一切如王晊所料，這次對方再次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真的談著擁擠人群的腦袋跳下了樓梯。
“追！生死不論，決不能放跑他！”
王晊大喊著追擊，身邊的呂大勝遠眺了一眼，反身跑向窗戶，從七層佛殿破窗而出，一躍而下融入了長安的白云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