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次，我們贏了（急診第三周）

　　原來急診也有ICU?！竟侣崖劦男∶瑢W(xué)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這周按照排班表是跟著婷婷老師。周三跟我一起的還有兩個很要好的同學(xué)，分別跟著不同的老師。ICU很小，于是我們?nèi)齻€沒有什么事總是呆在一起。ICU的病人也不多，總共也只有六張床，我拉一拉旁邊同學(xué)的衣角：“這里的病人是不是沒有科室的醫(yī)生愿意要才留在這里的啊”【不是啊！不是！不要像我一樣問這種白癡問題！】同學(xué)白了我一眼：“給人家點面子好不好，人家是因為病情太重了，暫時轉(zhuǎn)不到住院部。”

　　跟著婷婷老師半天我沒看明白老師在干嘛，在電腦上登記，拿著筆走來走去做記錄【大家好，我是好多余，我又出現(xiàn)了】，但是我其中一個同學(xué)的老師在指揮我們?nèi)齻€做各種各樣的事：“毛毛你去給我拿個五毫升注射器來……”我忙忙碌碌，看著沒有任何臨床操作的婷婷老師，內(nèi)心疑惑【？我老師不是婷婷老師嗎？怎么變成亞茹老師了？？？管他呢有事情做就行……】

　　然后我接到指示去給1床的老爺爺去喂水，因為沒有帶吸管的杯子，老師讓我用注射器給他從嘴里打進去。【注射器針頭是可拆卸的啊，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有把鋼針扎進爺爺嘴里?。。∥野厌橆^卸下來了的！】老爺爺看樣子病情恢復(fù)了不少，我抬高他的床頭，用五十毫升注射器給他抽了滿滿一針?biāo)骸盃敔?，喝點水吧”，然后爺爺熟練的含住注射器前端，我開始推注。

　　打針打順手了！忘記給爺爺留點吞咽和呼吸時間了！??！

　　爺爺突然被嗆到了一口水噴了出來，我慌了，趕緊拿紙擦干凈，一邊慌亂的說著：“哎呀呀，對不起對不起”【爺爺內(nèi)心：哪來的這么虎的丫頭片子……】

　　他無奈的拿過了注射器，含糊不清地說著：“我自己來吧”，說著，他把注射器抵在了下巴上，但是因為手抖注射器穩(wěn)不住，爺爺就想換個位置抵在自己的牙上。然而爺爺?shù)纳涎赖艄饬酥皇Ｏ乱活w門牙，看起來十分的艱難，我才反應(yīng)過來，上前拿住注射器：“爺爺我給您拿著你推吧……”，爺爺把喝了一半的注射器放在胸前：“歇一下歇一下”，我收回手，靜靜看著，沒幾分鐘，爺爺張著嘴開始打呼?！疚遥?？？？這就睡著了？？？這么快？？？】遲疑了很久，我推了推爺爺：“爺爺您還喝水嗎”爺爺把注射器遞給我：“算了算了，不喝了，把我的床頭放下來……”我馬上動手：“啊那你想什么時候喝水再叫我們……”

　　爺爺躺了回去，閉著眼睛表示并不想理我……【爺爺內(nèi)心：這丫頭沒救了……】

　　過了一會，小松老師【又是個帥哥！】拿著治療盤來給爺爺抽血，他問我：“抽過動脈血沒有？”我搖搖頭，他起身：“那你來抽。”我愣住了：“啊我只是看老師抽的，我還沒上手做過”老師：“那現(xiàn)在你就上手唄”【抽動脈血我之前看老師操作的時候一直覺得是一種高技術(shù)高難度的操作，輪不到我來做的，總覺得摸著脈搏把針扎進去這種盲扎是那種很有經(jīng)驗的人才能完成的】

　　我點點頭準(zhǔn)備上手【老師都這么說了我不上豈不是不符合我莽撞人的身份】，然后問老師：“老師你教一遍吧”，小松老師拿出一根棉簽，開始在爺爺手臂上向我詳細(xì)講解操作，我很認(rèn)真聽著，不得不說小松老師真的很認(rèn)真也很耐心【愛了愛了】，講解完后我摸了摸爺爺?shù)拿}搏，強有力的跳動著，我消好毒，拿著針開始動手【爺爺我又來了爺爺?。。　?p>　　小毛同學(xué)雖然交流方面不太靠譜，操作能力自認(rèn)為還是可以的。準(zhǔn)備下針，老師抬頭同爺爺說了一句：“老爺子，扎針有點疼你忍一下啊，不要亂動”【我：哦原來抽血之前還要說這句話，學(xué)會了學(xué)會了！】，順利的按照老師的方法完成了抽血，我有點開心，小松老師又問我：“靜脈抽血會不會？”這次我一臉肯定：“這個我沒問題！”老師：“那我不看著你了我去做血氣分析了哈”我：“好的好的”

　　我綁好止血帶，學(xué)著小松老師對爺爺說：“爺爺我要扎針了，有點疼你忍一下啊……”下針，咦？沒有回血？旁邊小朱老師路過，提醒我：“你看看是不是你的針扎歪了？”我看了一眼：“呀，是了是了”【爺爺：無語！】我拔出來又扎了一次，這次很順利，小朱老師拿起手機給我拍了個照【我看過照片了，我脖子伸的跟長頸鹿似的，丑死了丑死了，下次做操作一定要注意姿勢美觀】，有好幾管血標(biāo)本要抽，時間就有些長，爺爺開始動胳膊，嚇得我拼命按住針頭喊著：“扎著針呢！爺爺你不要亂動！?。　?，爺爺躁動了一會終于安靜下來，很好，在我的拼命保護下，針沒有刺穿血管?！疚铱蓻]有忘記在神經(jīng)外科重癥抽血的時候就是因為病人突然亂動血管被扎穿了才鼓了一個好大的包的！】，順利的抽完了血，我走到我同學(xué)旁邊，有一些小得意：“我抽到動脈血了！”

　　同學(xué)對我表示羨慕：“啊我還沒有抽過呢……這個咋抽啊你教教我”，我按照小松老師的方法，一字不差的開始傳授新學(xué)到的技能……

　　這周又有操作考試了，這周考試內(nèi)容是皮下注射。于是休息時間我的兩個同學(xué)在嘀嘀咕咕練習(xí)考試流程，因為我晚一天考，也沒有他們那樣慌張。因為是早班，我下午三點就下班了，本來想著下班要不去練練考試操作，結(jié)果打開門發(fā)現(xiàn)人很多，放棄了，此時的小毛同學(xué)又開始盲目自信了：“沒事我回去琢磨吧，不想擠這么多人?！?p>　　周四，終于輪到了小毛同學(xué)考試。

　　考試時間是在下午，于是上午的時間開始變得格外漫長。1床那個爺爺好了很多，也收拾收拾準(zhǔn)備轉(zhuǎn)出ICU了，因為醫(yī)生在忙，還有些手續(xù)沒有完成，就讓他在床上等一等。老師讓我去給他輸液，我有一些遲疑，啊他都要走了還輸液啊……，但我還是老老實實掛上液體，排氣，就在我準(zhǔn)備妥當(dāng)準(zhǔn)備給爺爺輸液的時候，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爺爺正在試圖拔掉脖子上插著的輸液管！我大驚失色，喊了一句：“哎你別亂動??！”然后扔下注射器就去找老師，說話都有點不利索：“老……老師，1床那個爺爺他他他……在拔脖子上的管子！”老師馬上沖了過去，制止了這一行為。

　　回過頭老師跟我講：“一般遇到這種情況你先把他按住，喊我一聲我就過來了，你想想你跑過來找我的這時間他可能就已經(jīng)把管子拔出來了。”我點點頭，是有些被嚇到了，然后著急了，確實是考慮不到位……過了一會，拔管子失敗的爺爺又試圖跳床逃跑，被及時發(fā)現(xiàn)抓了回來……【爺爺知道你想回家……不用這么著急吧……搞得這里就像監(jiān)獄似的……】

　　我正好有兩個小時的看門班，我在門口坐著，嘴里不斷嘀咕著考試流程：“老師好今天我要進行的操作是皮下注射，患者王紅，女性，40歲，入院診斷為乙肝肝硬化……”，覺得光腦補可能不太夠用，我又去治療室拿了一支注射器出來練習(xí)。于是在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們就會看到一個奇怪的視角：有一個小護士拿著注射器神神叨叨的，把針拔下來，套上去，拔下來，套上去……

　　就在我扒拉著手指背誦口述：“患者無用藥史、無藥物過敏史、無其他藥物的不良反應(yīng)，注射部位皮膚完好無破損、無紅腫、無硬結(jié)……”，正好碰到小林老師從門口經(jīng)過，他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扒拉著手指：“嘛呢？算命呢？兩只手夠不夠用？不夠我把我的借給你……”我抬頭笑了，誒等等，我剛剛背到哪里去了……呀，凈搗亂！

　　吃完飯我同老師說：“老師我下午要操作考試，我去練習(xí)練習(xí)?！庇谑歉粋€同學(xué)開始一遍一遍繼續(xù)練習(xí)……其實這之前的操作考試我并沒有很上心，因為覺得差不多過了就行，得過且過。但是得過且過呢，最后受害的終究是自己，也不想以后老師提起我會說：“嗯這個同學(xué)干什么都不太認(rèn)真……”【那我還怎么混啊喂】

　　終于，要考試了，因為站的位置離治療車最近，我第一個先上，老師問我：“你感覺怎么樣，能不能行？”我做作地摸了一下頭：“哎呀，盲目自信一下~”

　　我深呼吸兩口氣，直接開始……過程很流暢，除了抽藥的時候撒了一點藥液出來，完全沒有卡殼，甚至所有口述部分都一字不差，行云流水的完成了考試。老師頓了頓，說了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我點了點頭，恩雖然還有不足，但我已經(jīng)覺得我很牛了！【人已經(jīng)飄在天上了】我已經(jīng)完全有信心比過在我之后的別的學(xué)校的同學(xué)了！

　　然后我站在旁邊開始看后來幾個人的考試，在心里認(rèn)真觀察：“呀，這個人忘記核對姓名了！呀，這個人忘記核對藥液了！呀，這個人操作失誤！果然我最強，不愧是我??！”給了自己很大肯定之后，上的班也變得格外開心。

　　3床是一個喝農(nóng)藥進來的爺爺，有機磷中毒，他坐在床上，顫抖著手在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什么，4床新來了一個大叔，他的肚子鼓得大大的，但是人還很清醒，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3床的爺爺寫寫畫畫，后來3床爺爺寫完了，讓我去把這張紙交給家人，我打開紙，紙上的字像螞蟻一樣，我看不懂寫了些什么，回來的時候同學(xué)和我說，爺爺跟她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聽著有些難過，這時大叔也想寫點什么，跟爺爺借了一支筆，我看著病床上的他們，有些悲傷。

　　周五是一個夜班，小毛同學(xué)的夜班啊，好像總要出點什么事情才算正常。

　　每次交班，不僅是老師在交班，實習(xí)生私下里也會交班，比如哪個病人什么病很嚴(yán)重，那個病人脾氣不太好……1床那個老爺爺走了，又來了一個新的老爺爺，脾氣不太好，4床大叔走了，來了一個阿姨，6床新來了一個爺爺，好像和3床的爺爺正好是一個村的……

　　3床的爺爺看起來明顯好了很多，手舞足蹈的，非?；钴S，活躍到晚上十一二點還不睡覺……周六3床的爺爺就可以離開ICU了，但是爺爺顯然有些等不及，吵鬧著要回家，甚至想跑下床去……老師勸他，已經(jīng)很晚了，先睡一覺明天走【其實離開ICU也沒辦法回家，因為病還沒治好……】，爺爺沒辦法走，就坐在床上罵罵咧咧，但是我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旁邊的老師也不去理會他。

　　1床的爺爺有點難受，一直咳嗽，咳出許多血，吐到床邊的垃圾袋里，還不肯帶著氧氣面罩，可是不帶著，他就會有生命危險，盡管老師一遍一遍和爺爺強調(diào)不帶氧氣面罩會怎么樣，然而爺爺還是不聽。

　　除了2床氣管插管不能說話不能動的大爺，4床安靜睡著的阿姨，最乖的就是6床的爺爺了吧，爺爺插著尿管，老老實實帶著面罩，有時候想起身對3床爺爺說點什么，但是每次又沒有力氣躺了回去，經(jīng)常把我們叫過去，很乖的說：“我要小便！”，我們也總是一遍一遍告訴他，你插著尿管呢，你直接尿就好了，然而過了不久，爺爺又說：“我要小便！”

　　因為1床和3床兩個爺爺都比較鬧騰，于是明明只有五個人的病房顯得格外忙碌：

　　剛剛穩(wěn)定了3床爺爺?shù)那榫w，讓他把已經(jīng)伸到窗外的腿收了回去躺好，1床爺爺又把呼吸機拔了，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

　　老師跑過去重新把面罩帶好，教育爺爺不要隨便摘面罩，3床爺爺開始試圖叫醒其他床的病人陪他聊天……

　　時不時6床爺爺：“我要小便！”

　　過了一會3床爺爺拔掉了胳膊上的留置針，帶著身上一大堆線和輸液管就要跑，幾個老師過去把他拉住，眼看著局面控制不住了，老師喊我：“快去把3床爺爺?shù)募覍俳羞M來！安撫不住了！”我跑出去，叫醒了睡在ICU門外的大叔【其實家屬也很可憐的，不能回家，還得睡在ICU門外隨時等護士或者醫(yī)生來叫，睡不好，吃不好，醫(yī)院里還有很多病毒……】，大叔過去安撫了很久，3床爺爺躺在了床上，手抓空氣一把一把往嘴里送，還吃的很開心，但是大晚上看著有些瘆人……【不要慌，沒辦法畢竟是中毒了嘛，也許幻覺里有些什么好吃的吧……】1床爺爺又拔下了呼吸機，拼命反抗不帶面罩，沒有辦法，老師又讓我出去把1床爺爺?shù)呐畠航辛诉M來……

　　后來我出去喊家屬把病人的尿倒掉的時候，1床爺爺?shù)呐畠赫业轿?，一臉?dān)憂的說：“他是不是做完手術(shù)后的正常反應(yīng)啊，我有點害怕?！蔽铱粗凉駶櫟难劭?，仿佛下一秒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搖搖頭：“不是的，具體情況你得去問問醫(yī)生。”我回到ICU，老師正在嚇唬1床老爺爺：“你再不帶面罩，就會變得像2床一樣！”【2床氣管插管的大爺看著老師，說不出話，只有眼珠在左右轉(zhuǎn)著，雖然有點可憐但是聽到老師嚇唬1床爺爺我實在是有些想笑……】

　　可是沒想到，一語成讖。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病房終于安靜了一些，我的眼皮卻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老師看著我和另一個同學(xué)，說：“你們跟著阿蓮老師去值班室休息一會吧”，于是我們便收拾了一下，最后給6床爺爺測了血糖，暫時回到值班室。我剛躺在值班室上鋪的床上，準(zhǔn)備小小的瞇一會，突然阿蓮老師手機響了，接著我就聽到電話那頭老師的聲音：“1床搶救了！快來！”

　　我瞬間清醒，快速戴上口罩下床，阿蓮老師已經(jīng)從值班室沖了出去。

　　我剛走沒一會?。≡趺淳蛽尵攘?！上周才經(jīng)歷了一次搶救，這周又來！?。?p>　　顧不得多想我也沖進病房。這次，我不想輸。

　　1床的爺爺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球甚至有些突出，老師忙著準(zhǔn)備氣管插管，我拿著簡易呼吸器暫時代替，我看著心電監(jiān)護儀，情況不太好，我又看了看爺爺?shù)耐?，不好，瞳孔有些散大了！氣管插管成功了，我開始接替老師進行胸外按壓。

　　一下，兩下……我想起了爺爺?shù)呐畠?，她一定很?dān)心吧。我心里默默喊著：“別死啊，別死！你女兒還等著你出院呢！她剛剛都急哭了！不要死！”突然又想起來上周復(fù)蘇間搶救的那個奶奶，我咬了咬牙，把情緒憋了回去，現(xiàn)在不是有情緒的時候！

　　按著按著，老師看了一眼心電圖：“不好了！室顫了！立即除顫！”

　　我放開手，剛剛胸外按壓的位置，明顯有著一個大大的蒼白的手印。

　　之前每次老師講解除顫儀的使用都是大致比劃一下，這次我才真正看到了臨床使用。

　　老師費勁的在除顫儀上涂抹導(dǎo)電膏【不知道為啥擠不出來】，但是因為搶救時間非常緊迫，導(dǎo)電膏沒有涂勻，充電！放電！爺爺猛地顫抖了一下，心跳恢復(fù)了正常，皮膚上卻留下了電擊過后的紅色印記，空氣中我還聞到了烤肉的味道……

　　這時我看了看爺爺?shù)耐祝居行┥⒋蟮耐谆謴?fù)了正常，心率雖然很快，但是至少有著代表生命的搏動。

　　成功了！這場與死神的拉鋸戰(zhàn)，在凌晨三點，死神宣告戰(zhàn)敗。

　　我松了一口氣，感覺到無比的輕松。

　　而1床的爺爺，真就像老師說的那樣，插上了氣管插管，變成了2床爺爺?shù)臉幼印灸憧矗愣歼MICU了還不聽護士的話，這下好了吧……】

　　搶救結(jié)束了，我休息時間也沒了，但我覺得，我不虧。

　　3床爺爺已經(jīng)睡著了，整個病房恢復(fù)了平靜。

　　周六早上八點下了夜班，我睡了整整一天。這是我下完夜班最累，也是睡得最踏實的一天。

　　后來我醒來以后，在我之后上班的同學(xué)告訴我，那個最乖的6床爺爺去世了，沒有救過來。我有些沉默，世事難料，打贏一場戰(zhàn)役，還有第二場，第三場……我們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從死神手里把人搶回來，但我們依舊拼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