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并未動怒,他面若平湖,眸似辰星,從容謙笑:“無妨!小施主,貧僧看你像個讀書明理的人,自然是知道這世間之事有因必有果,禍福善惡,從來都是人自造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罷了。”
我聽了這話,又想起剛剛那柔弱芊芊,心中不免略顯悵然,嘆然道:“話雖如此,可此情此景,又怎能見死不救?怪道是她因果受報,可活在這顛倒黑白的世道里,即便無因,亦要受果,簡直沒了王法!”
“小施主不必過慮!有福之人,自有造化!貧僧看你頗有善根,這串菩提佛珠結緣與你,望你自利利他,阿彌陀佛!”
行者渾厚低沉的聲音徐徐道來,似是清風陣陣拂面,捱過一拳的左臉也不似剛才疼痛。
“這怎么可以,師傅,無功不受祿,使不得。”我忙推辭。
“你這和尚,剛才打架不幫忙,如今到來做好人,好也是你,壞也是你,反正你常有理。什么醪糟貨,我們才不要!哼!”茗芝一把推開行者的手,佛珠應聲而落。
我心中不忍,剛要斥責茗芝,無奈卻被這廝一番推搡拉拽,只得丟開手前行。
許久回頭,驀然見那殘陽下獨留素衣行者雙手合十默默祈念,單影落寞,心內不覺隱隱升起一絲愧疚之情。
然而這絲愧疚隨著看到南山城首富楚家肅穆莊嚴、氣派非凡的門樓時瞬間消失。只見正門之上懸掛著黑漆鎏金大字“楚府”匾額,大門兩旁一側書寫:南城貴第,富宅豪庭積福緣為水;另側寫道:北池福樓,吉府敞軒開門見青山。
“哇!不愧是首富哇!”茗芝驚嘆道:“少爺,我們真的要住在這里嗎?”
“豈有此理?竟將我家比下去咯!”我不禁酸意嘀咕道。
“少爺,注意情緒,你好像在妒忌人家。”茗芝一臉壞笑,沖我擠擠眼睛。
“去叫門!”我壓低聲音從牙縫里咬出字,來掩飾被茗芝看透心思的怒不可斥。
大門“吱呀”一聲,閃出一個清瘦老者,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啞著嗓子說道:“是北山城的艾家少爺嗎?”
我忙拱手道:“正是正是,晚輩正是北山城艾文之子艾善生。這里有家父寫給楚伯伯的書信,煩請大爺轉交?!?p> 老者笑道:“叫我劉伯就好。艾少爺快請進,老爺早就吩咐過了,不拘時辰,只要北山城的貴客來,便要立時迎進內廳見他,你隨我來便是。”
“少爺,沒想到咱面子還挺大呢,見一城之富都不用通傳。”茗芝一掃剛剛進城的抑郁之氣,頗為自得的洋洋小樣兒真恨得人牙根癢癢。
“好好跟著,不要失了規(guī)矩讓人笑話?!蔽艺f道,平日里與他不拘大小,如今在此高門之家,惶恐被人輕看。
“嘻!”
不提還好,一提這話,竟又被茗芝這廝奚落起來:“我說少爺,此時竟樹起規(guī)矩來了,不是在家被老爺夫人用規(guī)矩拘得生不如死那會子了。”
茗芝這廝最討厭,總是在非時非刻故意讓我難堪。
楚家果然是富庶之家,一路走來,只見長廊輾轉雕梁畫柱,園內碧草清樹郁郁蔥蔥,亭臺樓閣清秀雅致,小橋曲折流水淙淙,儼然一副活生生的江南春。
我與茗芝自顧看景,不想劉伯早已停下腳步在前等候。我自知失態(tài),緊步上前。
劉伯說道:“艾少爺,先在此廳等候,我進去回稟老爺?!?p> 此時才知,這長廊曲徑通幽,竟來至一寬闊的門廳之內,大廳中間懸掛著貌似宋人袁寬的山水圖,廳內擺放著各種古色古香的家具。在左側深色高腳架上擺放的一件青花觀音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只見它線條流暢,花紋細膩,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宋留下的汝瓷,可是汝瓷......正疑惑著,只聽身后傳來渾厚洪亮的一聲:“你若喜歡,就送與你做個見面禮?!?p> 我忙將觀音瓶放回原處,回身只見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人雖微瘦卻精神矍鑠,眼睛雖細卻精明透徹,舉手投足散發(fā)著儒雅英武之氣。劉伯拱手侍立一旁,想必此人便是楚云軒楚伯伯。
我忙上前見禮說道:“請楚伯伯見諒,小侄淺薄,豈敢奪人所愛?”
說話間,楚云軒已落座并吩咐家傭看茶。
我忙將父親的書信遞交給他后方才坐下。
他并不打開,只盯著信封上父親的字半晌頷首笑道:“艾兄的字如今越發(fā)的蒼勁老練,我可真是趕不上咯!”說罷將信放置桌上關切地問道:“你父近來可好?”
我忙回道:“還是老樣子,此次前來也多番囑咐我問您安好。”
楚云軒咳了一聲,遂將目光投向門外說道:“當年你父親來此地求學,與我同門,師承本城恒籬書院恩師洪演先生,我與你父親志趣相投,頗有共識,多年至交,如今想來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他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無限延伸至廳門外那遙遠悠長的天際里,略顯渾濁的眼神里透露出些許哀傷。
“真快??!”半晌,他幽幽吐出一句似疑非疑之聲:“云暮走了也有十八年了。”
我正詫異于他的話不知所措之時,恰巧一個身量高挑的婢女端上茶來輕聲道:“老爺用茶?!边@才將楚云軒的思緒拉了回來。
楚云軒呷一口茶繼續(xù)說道:“你父親小我兩歲,五月初五生人,與我內弟云暮是同年同月同日而生,你說巧不巧?”
我忙放下茶碗拱手道:“勞楚伯伯惦記,父親也常提起在南山城求學時的光景,并視這里為第二故鄉(xiāng),時隔多年,父親卻總想著哪天回來看看,可無奈身陷俗事,總是難以遂愿......”
正說著,只聽外面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老爺”。
我忙回頭去看,卻見今日橋頭之上強奪民女的那名男子垂手侍立在外。
我大驚,狐疑著:他怎么會在這里?此時的他在楚云軒面前低眉順氣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剛剛的囂張跋扈,難道他嘴里叫囂的南山老爺,就是眼前儒雅斯文的楚云軒楚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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