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因簪花而羞紅臉的念誠,聽見竹魅子三字,忽然目光一黯,幽幽蹙眉悄聲問道:“竹魅子?是你的心上人嗎?”
“呃……別誤會別誤會!那竹魅子本是我夢里的仙女,巧的是,她竟和妹妹長的一模一樣呢!”我見她不悅,趕緊蹲下來一臉誠懇向她解釋。
熟知不說還好,聽說這話,念誠登時大怒,一把扯下頭上的海棠花重重地摔在地上,厲色道:“我把你這饒舌的!端端的把我當了什么?我楚念誠腿上雖有舊疾,可豈是你們這些紈绔俗物輕薄的?休拿我與那些隨意入夢的淺薄狐媚相提并論!虧我還令眼看待與你,沒承想,你竟如此待我!哼!”
我被念誠這突如其來的怒聲唬得一驚,平日里看起來溫婉柔和的她,發(fā)起威來也不容小覷,不愧是楚家獨媛,還真是秉性凌厲,深不可測?。?p>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未出閣的豪門千金,無論現(xiàn)實還是夢境里,都必須濯濯自華、清白無染才是,況且她本就因身體緣故敏感多疑,唯恐別人因此而嫌棄了她。
如此一想,我剛剛所言確實唐突了她。
“妹妹快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我打眼瞧見妹妹這樣菩薩一樣一等一的人物,口上心上都不知該如何敬你,哪里還敢褻瀆怠慢妹妹一分一毫?剛剛都是我糊涂了,無心之失,還請妹妹可憐我吧,饒我這遭!”說罷,忙慌不迭地左一個、右一個地向她作揖賠禮,就差跪地求饒。
半晌,情緒稍有平復的念誠才輕啟微唇,向我說道:“我曾聽聞恒籬書院的藏書閣中有本喚作《南山簿》的奇書,上有南山城內(nèi)多少奇聞記載,只因部分荒誕不經(jīng)的瘋話,沖了當今天家的忌諱被列為禁書,你若真有心,且替我尋來一看;若非如此,仔細我再不理你!”
“這有何難?”我見她稍有緩和,心里這才松下一口氣,忙狼狽地擦著額頭細汗,滿口應承:“妹妹放心,若得妹妹歡喜,別說是禁書,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辭!”說完窘窘地站在她側,不敢再多言一句,想來在家給父親背書都未必有今日的‘驚懼'。
“呆子!”念誠見我躊躇的狼狽樣兒,強忍著笑,只歪著腦袋囑咐道:“下了學切莫貪玩,早些回來,我一定在七寶齋等你!”
見她已然消氣,又和往常一樣,我這才攢足了勁兒歡快地點了點頭,興得飛身躍起又是幾個跟頭,喜得她終于舒展笑顏,拍手稱贊,完全忘了剛剛發(fā)生的不快。
“少爺!快走吧!你這是怎么了?”拐過角門,正巧遇上前來尋我的茗芝,見我齜牙咧嘴地捂著腰靠在墻上,他忙上前幾步扶住我。
“該死!好久不翻跟頭,生疏的很。好像剛剛閃著了!”我恨恨地罵道。
“好端端路不走,翻什么跟頭?我看看!”茗芝邊幫我揉著腰邊嗔怪道。
“你這傻子懂什么?這是一種魔力!快走吧!”
我嘴上嘟囔著,可心里卻樂開了花,只要念誠高興,折了我這腰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樂天先生那首《白牡丹》:
憐此皓然質(zhì),
無人自芳馨,
眾嫌我獨賞,
移植在中庭。
哦!念誠!我圣潔的白牡丹!
南山河圍城而建,綠水悠悠環(huán)繞,輕舟泛泛徐行,沿岸商鋪之中,各色文玩字畫,羅列兩旁,更有陳紙列硯、古琴張弓,寶墨青毫,香扇玲瓏。曉風輕吹,幽幽墨香,撲面而來;才子興致,潑墨揮毫,字字生風;文人騷客,拱手執(zhí)禮,談笑風生,大有一派盛世融融千秋業(yè)、文武滔滔百家興之景。
怪道人常說,南山城里多才俊,今日看到城中如此盛行學文,我心下大喜,暗暗思忖著,看來父親說得對,南山城果然是崇德興文的寶地。
正目不暇接之時,只聽茗芝驚喜地嘆道:“少爺快看!不愧是南城第一學府,真氣派!”
順著茗芝指的方向,我抬眼看去,只見一座滄桑古韻的白墻青瓦建筑,莊嚴肅穆地映現(xiàn)在眼前。一尊精雕著鯉魚躍龍門的精美花紋的高大牌坊上鐫刻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敬天崇德'。
過了牌坊便是書院正門,黑厚的匾額之上,四個鎏金大字‘恒籬書院'恭謹肅穆,虎虎生威,莊嚴氣派且不用說,只說這正門兩旁三尺寬的梁柱上鐫刻著金漆大字引人注目,只見那上聯(lián)寫道:‘聚學為海,則九河我吞,百谷我尊’;下聯(lián)書曰:‘淬詞為鋒,則浮云我決,良玉我切’。讀罷竟一時醍醐灌頂,感慨萬千:養(yǎng)氣吞山河之恢弘,建千秋偉業(yè)之磅礴。這不是天下間所有頂天立地的有情男兒夢寐以求之事?試問哪一個不曾幻想著要立躊躇之志,策馬橫刀在這天地之間闖出一番天地來?
英雄,愛江山,更愛美人。
可真英雄,美人之愛,淺!唯有這江山,愛的沉。
俗話說:登爵槐鼎,位列三公;書院正門外的行道兩旁,高聳蒼翠、蓊蓊郁郁的古槐依次列植,綠葉成蔭??粗矍扒髮W之地,我頓感神清氣爽,暗定決心:一定要在此華地文府學出個名堂來,當真如那牌坊壁畫上躍龍門的鯉魚一般,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一想到此,我不覺地抬起頭,挺直了腰桿,氣宇軒昂地邁著大步‘噌噌噌'地踏上那厚實堅硬的青石臺,飄飄然仿佛已經(jīng)攀上皇龍城那高不見頂?shù)陌子耠A,一步一步接近權力與欲望的頂峰。
正想著,只聽南山河面上傳來一陣歌曰:
名利猶如三更夢,富貴一片云打輕。
摯親骨肉是真情?新怨兼舊恨!
莫把金枷玉鎖套,休將綾羅捆自身。
勸君寡欲清心脫凡塵,逍遙又本分。
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昨日入城時遇見的那位行者正手持念珠,佇立船頭,神清氣閑,一副超脫之態(tài)不緊不慢地歌著。
突然,這一幕倒令我心中大惑:如今想來,這行者......倒似昨夜夢中的故人一般?怪道昨日入城時便覺眼熟。
我目送著那尾薄船連帶著那悠悠長歌,潺潺地滑向南山河深處,不由得似有所思,半晌凝視無語。
“少爺!小心腳下!”茗芝突然高聲驚叫,如一個響亮的耳刮子瞬間煽醒了如夢似游的我。
“哎呦!”我腳下一滑,‘啪嘰'一個狗啃泥重重摔倒在地。
“又是這個野和尚!昨日進城來便尋了他的晦氣挨了打,誰承想,今日又因他摔了跤。莫讓我再見到他,否則非剃光他這禿頭不可?”茗芝一邊扶我起來一邊忿忿地罵罵咧咧。
“你糊涂了!那和尚的頭還用再剃嗎?顯見得是‘鐵嘴豆腐腳',能說不能做!只在我面前托大罷了!”我邊拍著身上的土邊打趣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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