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夫君一去難離舍,呂焉復(fù)命靜園之時(shí),已屬翌日。她先回閣中褪下了被鮮血浸染的一身赭衣,又身披縞素,渾身踉蹌著進(jìn)了書齋,見家公一臉錯(cuò)愕之色,便亂發(fā)敷面落拜在了王莽跟前。
王莽見她披了一身服孝的麻衣,不由得淚水涔涔浸濕了方瞳……這親手哺成的肉團(tuán)團(tuán)哇,如今將蝕為一抔黃土,陰陽兩隔,再無勃溪,怎不叫人肝腸寸離……
他支手欲扶又驀然抽回,待蹣跚近前,憐看著兒媳哭拜在地,不由嘶聲啼淚道:“暮年喪子,浮云之秋也……猶萬箭穿心,挫骨揚(yáng)灰……晨入青絲——暮成雪,芳華殆盡——笑春暉矣!”王舜、劉歆與司馬護(hù)軍皆沾袖勸慰:“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伏惟明公以貴體為重,節(jié)哀、順變吧……”
王莽戰(zhàn)戰(zhàn)仰起了淚臉,又雙目怒視梁頭道:“著大理……將異端吳章與亂倫的畜生腰斬棄市!尚有那些亂臣賊子,等我負(fù)荊報(bào)于東朝,再行發(fā)落罷!”王舜趕緊揖行一禮,“事已至此,毋庸多言。宜將長孫送入祖塋,白事辦妥,再報(bào)不遲!”
王莽背手蹀躞了幾步,又側(cè)臉輕囑呂焉道:“你先起來,回房去吧!”呂焉起身肅揖一禮,就垂首退出閣門而去。他親見那一身縞素如云逝去,耳邊似有挽歌之聲,就驀然回首,拂袖闔目疾憤道:“嫡長王宇既已伏法,不入祖墳,隨手拋于那詔獄林中,不封、不樹、不設(shè)祭,族不喪服!”
“明公——”眾人聽后淚流驟止。王莽見人都瞠目結(jié)舌,語氣也便隨和了下來,“既然犬子……無緣安命,便叫嫡長四孫王宗……承公車司令,襲爵——新都侯吧!”眾人聽罷,皆泣拜于地。
暮秋凋敝惜別離,天涼衣薄冬探門。此時(shí)節(jié)里飛沙走石,寒風(fēng)蝕骨,在宣平門里尚冠后街的東市門口,敬武公主繼子薛況與博士吳章被大理寺兵勇腰斬之后,又將身首車裂棄市。但見街面之上骨肉坨坨,腥血遍地,真叫人不忍卒睹……
吳章橫染天字要案,弟子千人怕惹禍上身,尚無一人敢來收尸。至日近黃昏,方見一馬車自北闕甲第匆匆趕來,至刑處下車便撫顱大哭……圍觀的路人都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有言說此人名諱云敞,字幼儒,三輔平陵人,年少時(shí)拜博士吳章為師傅,習(xí)讀《尚書》,如今已做到了大司徒掾,在馬宮手下穩(wěn)居卿位呢!
云敞慟哭著向四方磕拜,拜后膝行著將恩師的肉體一塊塊小心翼翼地?fù)炱?、攏好,又緊緊摟護(hù)于自己懷里。俟馬車啟動(dòng),哭號(hào)而去的那種悲壯,早已不懼自己生死,不懼套上所謂與惡黨同流合污的罪名。
云敞公然遵古師禮,將夫子的尸首斂棺而葬,京師人皆罵吳章的同時(shí),卻也大贊云敞的高義。此事醞釀上了常朝,便有胡剛出班啟稟:“御史中丞臣剛,謹(jǐn)奏我陛下、太皇太后:吳章伏誅,萬人空巷,皆贊明公嚴(yán)刑峻法,重譴親人而不念私恩。吳章貴為當(dāng)世名儒,門人過千,此惡人之黨,皆當(dāng)禁錮不得仕宦,以儆后世。伏惟天家恩準(zhǔn)為盼!”
胡剛的這番旁敲側(cè)擊,也著實(shí)驚到了一幫臣僚。云敞貴為馬宮的屬僚,做事一向廉潔奉公,兩袖清風(fēng),深為司徒所倚重。如今見胡剛劍指掾使,心中不愉,正欲出班辯駁時(shí),卻見云敞早奉疏稟上:“大司徒掾臣敞謹(jǐn)奏陛下、太皇太后:臣子今日務(wù)彈劾一人……”說罷就將一筒奏疏呈遞了上去。
太皇太后接過奏疏便藹藹問道:“這是要彈劾哪家臣子?幼儒不妨信口道來?!痹瞥ㄚs忙躬身回稟:“自身不正,焉正他人?臣子今日彈劾之人,便是司徒掾——云敞云幼儒!”此言一出,眾皆瞠目。
太后也是一臉懵懂,“這是要反躬自省,彈劾自己呀?”“正有此意?!贝碎g云敞眼圈一紅,就兩淚拉拉自流道:“恩師吳章染潑天大禍,腰斬棄市而無人收尸,臣子聞后猶亂箭穿心,肝腸寸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臣便斗膽收攏碎尸,斂棺葬之……貪戀小私而無識(shí)天恩,小臣惶惶不能自己。既有前愆,勿需開脫,伏惟天家不吝賜罪!”訴罷己是泣不成聲。
東朝生就的菩薩心腸,聽了此事也感慨萬千。憐看著云敞慟哭抹淚,就支手示意二人道:“卿等起吧!先著四輔當(dāng)堂議議。幼儒這番微言大義,怎生不像那虎狼之詞呢?”
太保王舜瞻見云敞有這番高義,也感佩萬千,就出班盛贊云敞道:“幼儒雖有朋黨之疑,然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如欒布一般義薄云天,燦燦可昭日月也……”
太傅王莽也曳袂出班,拭淚揖禮高贊道:“弟子事師,敬同于父,習(xí)其道也,學(xué)其言語。忠臣當(dāng)無境外之誼,弟子應(yīng)有柬修之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其善哉?如此高義宜置大位,可予之中郎諫大夫!”
云敞聞言羞愧難當(dāng),急又出班辭謝道:“仆罪愆深重,有負(fù)天恩,不敢居于這廟堂之上。多謝二位君侯寬仁,不才惶惶,汗顏無地矣……”睨見眾卿都高贊云敞,御史中丞便立身拂袖,怒喝一聲:“北叟失馬,禍亂朝綱……”
太后搭眼兒瞥胡鋼一眼,就垂眉攢袖啞嘆道:“既尚大義,允公所請(qǐng)。朕可聽說那呂氏遭誅,想必大案已具結(jié)了吧?”王莽一聽冷汗直冒,看來這丑媳婦兒遲早見公婆,就慌忙一揖,據(jù)實(shí)以答:“宇兒為呂寬等所詿誤,流言惑眾,與管、蔡同罪。臣不敢隱,已誅武庫……”
王莽只顧悲天抹淚,便聽東朝橫指怒罵:“人命關(guān)天,豈容兒戲,你要隱瞞朕到幾時(shí)?王獲咀藥,王宇復(fù)死,誓要將爾膝下子息都屠戮殆盡么?”
箕子見太后咬牙切齒,老淚縱流,就趕緊曳了自己袖袂,輕輕與她沾淚道:“伯翁剛直,祖祖息怒……確未親見內(nèi)兄尸骨,怎就吃定不是氣您?”
東朝聽了扼腕長嘆,“你道他有這番心思?頭腦愚直一根筋,妥妥的棗木疙瘩哇!片言折獄奉大宗,天花亂墜遍虛空!人家做官,為的是恩澤后世千秋無極;他王莽做官,是專門毀僭家人哪……”
長御見太后失了鳳儀,就趕緊上前附耳道:“這等閑來私下之語,怎可于廟堂直言呢?安漢公為國大義滅親,朝鐘暮鼓,操碎了心,老祖宗不贊反去責(zé)難,失卻公心權(quán)且不說,這不是于他傷口撒鹽么?老鼠鉆進(jìn)風(fēng)箱里——兩頭兒受氣,您叫他心中何安呢?”
東朝一聽此話有理,就壓低嗓門勾頭問:“那還咋弄?”“還能咋弄,下詔唄,怎不去褒揚(yáng)明公一番?”東朝見長御嬌聲嗔怪,就拉下了老臉自愧道:“看這張破嘴,一禿嚕便不當(dāng)家兒了。就聽你的,速與那平晏去草擬吧!”“奴婢得令……”
俟長御匆匆甩袖而去,東朝就扭臉兒變了腔調(diào):“呂寬之獄既行大治,便追自濫觴,一究到底!勿論何等郡國豪桀,染指酋黨皆勠力查處,決無偏私!”
玉言一出,百官拜服。卻見那王莽“撲嗵”跪倒在金磚之上,聲嘶力竭高呼道:“陛下圣明,天下母圣明!”諸位臣僚疾跟拜席上,也附言大贊……
待文武百官都個(gè)個(gè)頓袍入了席座,丁褒又奉笏出班道:“大司馬護(hù)軍臣褒謹(jǐn)奏陛下、太皇太后:安漢公遭子宇兒陷管、蔡之辜,子受至重,為帝室社稷故不敢顧私。惟宇兒遭罪,喟然憤發(fā),作書八篇以戒子孫。臣子斗膽獻(xiàn)上一言,安漢公作書宜班郡國,令學(xué)官以教授。命天下官吏能誦八篇者,以著官簿,比擬《孝經(jīng)》!”
太后鳳冠搖動(dòng)稱“可”,臉上也算回了血絲。此時(shí)長御又款款走來,雙手奉上了留有墨香的策書一筒。東朝側(cè)目揮手示意,中常侍袁赦便奉詔宣喝:“元始三年九月晦日,夫唐堯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太皇太后曰:公居周公之位,輔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誅,不以親親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誅四國之后,大化乃成,至于刑錯(cuò)。公其專意翼國,期于致平……”
王莽趕緊膝行接旨,涕淚謝恩……這一握之物終于到手,所附的靈性,使素人額頭泛起的天光,曜曜亮于昏暗的堂中,猶似剝開了第三只眼睛……在繁花落盡的颼颼風(fēng)陣,似已看到中山王宮的府藏《樂經(jīng)》已焚為灰燼,長公主敬武的人魚燈臺(tái)已腐朽生塵,梁王劉立的長生藥珍匣消蝕殆盡,紅陽侯手中的泰阿寶劍已戟折沙沉……
這是一條益國利民的坦途哇!金甌無缺,丹宸永固,便是那決堤數(shù)月的淌淌黃河也愈上了傷口……偷偷將小小的心思收納囊中,又雙手捂緊,這一生追求的盛世寶典,不讓別有用心的佞人去輕松打破!如愿成真,大同之世便觸手可摸,不論國別,不論宗教,不論種族,不論膚色……載歌載舞,萬民同樂,也算是夫復(fù)何求,功德圓滿了……
眼看著此案已告一段落,東朝尚未喘口熱氣,坐便輦折回宣室殿時(shí),卻見龍案之上堆積如山,早已擺滿了各司的奏疏。她隨意翻看了壘尖的幾筒,所奏無二,俱是彈劾中山衛(wèi)寶、衛(wèi)玄圖謀不軌,應(yīng)為狗血門案的幕后主謀,致我大漢社稷飄搖,理應(yīng)予以重戒云云。
王宇與中山衛(wèi)家及公主王侯沆瀣一氣,太后自是清楚不過。本欲延挨一時(shí),得過且過,不想王莽處事果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連嫡親兒子都不放過,看來漢室又要山雨欲來,血雨腥風(fēng)了……
如今的情勢(shì)擺上了案頭。本就是一鍋滾燙的開水,眼看著柴薪將要燃盡,突然又潑上了一盆豬油……任誰也是按捺不住,便著內(nèi)侍前去傳喚太師孔光入宮攀談,看這般情形如何應(yīng)承。
此間孔光已抱病多日,時(shí)至今天尚未痊可,聽得宮里一聲召喚,大病就陡然輕了一半兒。著便輦走小苑東門抬進(jìn)了省中,又由黃門令前引過得金馬與禁門,來到了椒房東北方向的后苑之內(nèi)??坠庖姈|朝正面北拄杖在柏梁臺(tái)上,便也小心下了便輦,正了正衣冠提袍登墀,躬身揖在了東朝面前。
“多日未見,背倒是駝了。今個(gè)怎就棄了王杖,身子骨可是見好了?”太后心疼地挽他近前,孔光點(diǎn)頭陪笑道:“托您的福。老太后只身凜于風(fēng)陣,仆這把骨頭敢不精神?算來已月余沒游歷省中了,愚臣心里甚是恓惶哪!”
“怎說不是?惺惺相惜呀!你我姊弟今日相約這柏梁臺(tái)上,若是以往,定攀沿其上,抱著那尊金鳳凰務(wù)感概一番。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只能瞧瞧這香柏梁架,相互哀哀叫屈了?!?p> 孔光聽了嘎嘎垂笑,又憑空暸了眼矗天的樓宇,搖頭環(huán)手長嘆道:“說得也是。這鳳闕乃元鼎二年逢春所建,橫跨多朝,熬死了多少條端端哇!”東朝就拽了他寬大的袖袂手指遠(yuǎn)處,“子夏來瞧瞧你我的應(yīng)景……”他順?biāo)种嘎N首探去,但見一派林亂洞肅,天蒼地茫,冷風(fēng)敷面,刀霜?jiǎng)ΡX歲暮天寒……
“是哇!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了,該是有所交代了?!笨坠鈸崦砼缘啮探疸~柱,漠然垂眉長嘆道:“順天應(yīng)時(shí),萬籟清明,不正是社稷久長之愿景么?退而求次,倒也心安,亦不做那絆腳的頑石,螳臂擋車,危莫甚焉!便由他去吧……”
東朝兩眼泛起了淚花。見須卜近前拎巾欲沾,便曳過巾帕拭淚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哇!嘆我那六弟妄生反骨,窩藏罪魁倒也罷了,淳于長一事又欺君罔上,不撞南墻是不回頭嘍!那時(shí)公為廷尉主事,不得不持節(jié)賜廢后許氏咀藥而死……”
“老臣記得,猶在眼前。后有丞相翟方進(jìn)入宮彈劾,成皇帝念他國舅之尊,便私自將其遣送封國。丞相無奈,只得將其黨羽后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一干免去了官職,此案也算敷衍了事……”
“不想今日,又與那中山國舅結(jié)黨為患,縱禍朝廷,你叫巨君如何容他?”東朝此刻已泣不成聲。孔光躬身哀贊道:“繩墨之言,燁燁煌煌,老臣屬實(shí)感佩萬分!”東朝攢袖沾了沾淚,“安漢公不惜親子性命,我怎好偏私再去護(hù)短?屢教不改,扶泥不上墻??!罷罷罷,莫叫干臣寒了心,落得流血又流淚哇!”
“干臣舍得一身剮,敢把親貴拉下馬!毒瘤不除,肌體何安?尚有那梁王草菅人命,殺人無算,又與其姑母園子私通……三朝有司皆要治他,無奈天家出面說情。今又與那中山衛(wèi)家結(jié)黨亂政,條條桓桓,不容私情,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唉!”
太后惶惶張起了面首,見天祿閣寶頂金光亂閃,似有金戈鐵馬撕殺而來,便闔下雙目喃喃道:“梁王劉立罪孽深重,卻殺他不得?!笨坠獠挥梢苫蟮溃骸皡s是為何?”“有朕一日,母家一脈便翻不起大浪,然箕兒年少,少不經(jīng)事,若誅滅梁王殺一驚百,各路藩王定人人自危。一著不慎,兵馬異動(dòng),怕又九鼎難保了……”
夕陽西下,余音繞梁。太師孔光將東朝之意巨細(xì)傳上了金鑾殿東廂,王莽不禁揮淚長嘆:“依太后之意,將我六叔紅陽侯伏法棄市,可憐我天下母耄耋之年,摘膽剜心,莽不成了逆子貳臣?若惦念私親,放任不為,何以正身問天下矣?”
馬宮聽了也斟酒啞勸:“鈞命一下,駟馬難追。甄豐遣使者赴中山多日,乘傳案治衛(wèi)氏黨羽,便是追悔亦是莫及,怕已人頭落地了。”王莽黯然神傷道:“仆也無多追悔之意,倒叫那無妄之人冤死獄中,甚感痛心哪……”
孔光聞言焦急追問:“何人冤死,又為何故?”大司徒馬宮頹然嘆道:“大清早大理便傳進(jìn)捷報(bào),言講呂寬與辛興已被捕拿,于昨日午后已就地?cái)貧?。因鮑宣之婿引辛、呂二人,曾經(jīng)藏身于南鮑草堂,女婿許紺業(yè)已伏法。鮑宣鮑子都并不知情,然有窩藏嫌犯之實(shí),便被大理投入了長子縣獄,誰知未待有司上報(bào),鮑宣便以自戕了事,怎不叫人痛心哇……”
聽聞?wù)姵紵o妄冤死,孔光不由啦啦淚流,遂哀對(duì)王莽唳哭道:“漢室肱骨,黃金書生,少文多實(shí),誓死諫諍!嗚呼、哀哉——”
王莽也斂目濕了眼睛,“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尚記得那是建平四年,鮑宣奉《諫寵用外戚貴幸書》中,提及天下乃皇天之天下,非是皇帝一人之天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非是皇帝一人之官爵。取非其官,官非其人,天下百姓難以悅服。殷望皇帝正視不智者為能,智者為不能之怪象也……”
孔光也隨之哭贊道:“子都又歷陳平民有七亡:氣候反常,水旱為災(zāi);橫征暴斂,賦稅如山;民脂民膏,搜刮不斷;地主蒙坤,兼并農(nóng)田;征調(diào)民夫,貽誤農(nóng)時(shí);官匪劫掠,生靈涂炭;百里為侯,千里——狼煙哪……這番奏言,氣得我孝成皇帝……整整絕食了三天哪!”
“鐵骨錚錚,感慟上天,然逝者悠悠乘鶴去,叫我庸人淚漣漣……然,痛心疾首,又有何用?煩請(qǐng)司徒通告下去,姑且厚葬吧!”馬宮敬聽王莽鈞命,趕忙起身揖禮稱喏。
為防國舅起兵反叛,大司空甄豐派有司及大理正鐘元,往四海八荒逐一剪除衛(wèi)氏黨羽,先將平阿侯王仁及王昌的兒子樂昌侯王安,辛慶忌的三個(gè)兒子:護(hù)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水衡都尉辛茂,以及南郡太守辛伯等人一概處死,又大纛一揮,直搗中山……
為安撫幼帝羸弱之心,王莽又于當(dāng)晚同太史大夫劉歆一道,赴宣室后寢謁見了天家。待二人向陛下及太皇太后行過大禮,王莽就跽坐下來傾身問道:“老臣近為庶務(wù)所困,不問課業(yè)已有些時(shí)日。這幾多天來,完成的如何,可有玩忽疏怠之處?”
箕子趕忙揖禮笑答:“回伯翁的話,懸針篆練夜夜未輟,當(dāng)日學(xué)業(yè)也無敢懈怠呢!”說罷心中猶不自信,就勾頭與太后、須卜等打了個(gè)照面兒。
東朝見孫兒施一眼色,就抿嘴捂笑美言道:“可不是么,勤奮得很,就差學(xué)蘇秦錐刺股了!便是子駿也曾夸耀,說箕子最近可大有長進(jìn),比劉棻、王臨還好幾分呢!”
“是么?”王莽翻眼失笑道:“怎覺得陛下心虛了呢?”箕子急忙縮回了脖頸,只呲牙咧嘴地搓手干笑。劉歆就趕來救駕道:“不虛不虛,本夫子可證!”須卜也將習(xí)簡奉來,抻給王莽趣笑道:“不信你看,這懸針篆練有角兒有棱的,欺我不懂,好似也就這么回事?!?p> 王莽頷首笑談間,又隨意問了一些別的,諸如吃住冷暖之類的話題。直問得箕子耳跟兒生瘡,方雙手合掌贊笑道:“咱天下小主兒乃爭氣之人?!睂m人都連連拍掌附和。盛贊之余,又將陛下吃苦耐勞、聰明睿智、孝敬老人、不擺架子之語道了個(gè)沒完。
最后又提到了皇帝的課業(yè)。依慣例要夜讀一些法、道雜學(xué)之類的殺伐書籍。王莽遂按尋常之例,于袖袂中拿出了一筒法學(xué)《淮南》,敷上案頭介紹道:“此乃淮南王劉安所著之《鴻烈》,后由目錄學(xué)鼻祖、光祿大夫劉更生校定為《淮南》。其間闡明了何為法,何為規(guī)?宗法禮義,簡明通透!”
箕子懶懶地?fù)芾懔艘幌潞啎痘茨稀罚执蛄藗€(gè)哈欠囁嚅道:“這等書籍……泛泛之談,不如來個(gè)實(shí)用的呢!”“何為實(shí)用,以身說法?”王莽瞇眼嗔怪道:“沒聽說么?屋基不牢,地動(dòng)山搖。還未學(xué)步便想跑,你這是荒廢幾日了?”
皇帝垂首嘟囔道:“箕兒心中憋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王莽聽了呵呵笑道:“金玉之言,慎之便好。這寢閣之內(nèi),說也無妨?!?p> 箕子見太傅并無齟語,就怯怯曳斜了太后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復(fù)道:“箕兒尚有一事不明。”王莽頷首“嗯”了一聲,箕子便傾身哀怨道:“呂寬案內(nèi)兄并無惡意,怎就忍心滅親呢?”
王莽撫案抬頭一驚,便拱手加額長揖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黨錮之患,定生權(quán)變,務(wù)必滅火于初螢。呂寬之流潑血示兇,不斬,不足以敬法事、平民怨矣!今學(xué)《淮南》,務(wù)要懂法,法定之后,中程者賞,缺繩者誅,尊貴之人不輕其罰,卑賤者不重其刑也……”
箕子聞聲“哦”了一聲,又向王莽回禮道:“伯翁,箕兒知道了?!薄爸吮愫??!蓖趺в謸P(yáng)袂手指劉歆,“此篇由穎叔親翁劉更生所校,知悟甚深,便由你夫子親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