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茶樓里那賣畫少年如約帶來一幅新畫,茶樓里新攏聚了一批人,在底下閑言碎語;甚至有的徑直問了臺上的人昨天的小賊何去何從,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都被那少年搪塞過去了。
他緩慢小心地打開畫卷,將畫示人;是一幅波斯菊,不,是一片波斯菊。
王碟在臺下看的訝異,想起那天在花店買回去的那兩株波斯菊;眼前這畫里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五彩斑斕的艷,一簇簇花在青綠的葉里昂揚,綻放生機。
“這畫畫的好,但畫的是什么花?怎么都沒見過?!迸_下有個人問。
臺上的少年急急不徐介紹這花,這畫。
臺下是一如既往的喧鬧,有懷疑這花的,有贊賞這畫的,也有猜疑昨日之事的。
賣畫少年講了一會,開始競價;臺下一眾看客,卻鮮有報價的,這價格也不比昨日的熱鬧,有人在臺下說風涼話:“應讓青音自己出面說個明白,昨日的事……不然誰愿意買一個有污名的人的畫呢?!?p> 話一出,幾個有意愿賣畫的人面面相覷,肉眼可見的猶豫。
“我要了,這畫,六十兩?!蓖醯N著二郎腿,撥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
旁邊有小爺勸道:“王少爺,應該是叫三十兩了,您多叫了。”
“沒事,它值這個價。不論人,就論畫?!蓖醯f完將橘子皮丟下,抬眼示意李青上去將畫買下。
臺下議論紛紛,有說王少爺闊綽的,也有說他不知時事的。
“你覺得呢,她畫的?!蓖醯ㄟ^神識與昭昭溝通。
昭昭似乎剛醒,打著哈欠,“不錯,是一幅好畫?!?p> “不覺得有點眼熟?”
“你說這花?不是說了是波斯菊嘛!”昭昭撇嘴。
“可不知為何,我心里感覺怪怪的,總覺得這畫與我關系匪淺,想要……”
昭昭現(xiàn)身,站在王碟身前,仔細盯著他的瞳孔一會,似是確認了什么:”想要什么,見到畫的人?”
王碟坐著,此刻仰視著昭昭,沒說話,但眼神卻透露出渴望。
“那就……跟上他?!闭颜炎阶郎希焓种赶蚺_上的賣畫少年。
“但,他不愿示人;我這么莽撞去尋,怕是失禮?!蓖醯聪蛘颜?。
昭昭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誰說你是去尋他,你只是去散步罷了?!闭f完,眼睛彎彎,笑著。
王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臟,有種難以言說的異樣感,像是血液忽然分支,某一根神經(jīng)錯亂,心思混亂;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那么想去了解青音,仿佛被人控制勾了魂一般。
昭昭感應到什么,疑惑的看向他,安撫似的摸著他的頭。
王碟起身,邊走邊吐槽:“不許摸我的頭,我是小雞仔嘛?!?p> 昭昭笑著跟上,與他打趣。
跟著那少年在坊市里走了一會,見他買了一盆花,一些吃食,還有一根麻繩。王碟跟在后面,李青在一旁念叨:”他好奇怪阿?!?p> 王碟不吭聲,只是默默跟著,好不容易走到了郊外;穿過叢林,李青的聲音響起:”這青音居士住的這么遠,這么偏;果然隱士都喜歡在山林里?!?p> 王碟敲了敲他的頭,示意他別說話了。在那少年不遠處跟著,走了半個時辰,終于見他停在了一個木屋院子前。
李青開口:”你看!“王碟隨著李青的指向,一眼望去,是一個眼熟的身影;那少年將手里的花交給她,兩人說了幾句。旁邊的屋子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少年奔去。
王碟帶著李青,繞道后院,靠近那間屋子的窗;李青在身后偷笑:”少爺,你什么時候這么八卦了,不像你啊?!?p> 王碟捂住他的嘴,在窗戶底下,聽見了一席談話。
“已經(jīng)堵住她的嘴了,快拿繩子來捆住她,不要再鬧了。小姐來了,她又要鬧?!币粋€女聲。
“我來?!蹦巧倌曛v。
“小心一點,我抓著她。”又一個女聲。
還有被堵著嘴巴的嗚咽聲。
“他們這是在干嘛?少爺,這不是綁架吧?”李青面色凝重,望著王碟。
“稍安勿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p> 李青悄然爬上窗,戳破了窗戶紙,看見了屋內的情況。是兩個婢女,有一個還是在茶樓里見過的那個,是她與那個少年,正綁著在茶樓里鬧事的小賊。
一面匯報給王碟,不見回應,便拿腳輕點;只聽見王碟的咳嗽聲。
”別咳了,少爺,聲音太大了。“李青用一只手撐著,回頭看,看見王碟不知什么時候站起身;身旁是一個白衣女子。
”你們在這干嘛?“聲音蓋下,李青慌張從窗戶上落下,迅速跑到王碟身邊。
聲音驚醒屋子里的人,打開窗戶,看著屋外的人,那婢女疑惑的喊了一聲:”小姐?“
王碟與李青在雙方之間,尷尬佇立。
“你們?yōu)楹卧俅??”白櫻開口,聲音凌厲。
“我和我家少爺在此散步罷了,碰巧見到你們綁人,就來看看究竟?!崩钋嗄槻患t心不跳的撒著謊。
此刻,王碟和李青被面前幾個人圍在中心,目光審視。
“散步?!在這偏遠山林里?”一個丫鬟開口,王碟想起,是之前在街上陪著白櫻的那人。
“你不是早上買了那幅波斯菊畫的客人?”那賣畫少年懷疑道。
“咳咳,”王碟尷尬以咳嗽掩飾。
“你想來找青音?”白櫻開口,直視王碟。
“我,我只是……”王碟在內心猛搖昭昭的手,“怎么辦?怎么辦?該說什么?!?p> 昭昭被他搖的難受,撥開他的手,說了一句;“等著?!?p> 緊接著,一旁的木屋里響起一聲尖叫。
“啊-——”
王碟先一步跑過去,白櫻他們跟在后面,打開門。如目所見,那女賊小小身材此刻腳下踢著麻繩,手上攥著從那個丫鬟頭上拔出的簪子抵在丫鬟的頸間。見眾人一哄前來,手微微發(fā)顫。
“你們走開!”女賊視線掃過眾人,見到白櫻,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白櫻!你這個禍害!害死了我哥,還想把我抓起來?!?p> “青青,你把簪子放下。不要傷人?!卑讬炎叩剿媲?,欲上前拿開那女賊的簪子,被王碟一手拉下。
“你小心?!蓖醯嵝?。
青青見白櫻想上前,那簪子離婢女的脖子更近一些。
”你還好意思說,如此虛情假意,當初我哥就是這么被你騙了的,喪了命,如今你還好意思裝作好人。在這里,惜他人的命,那我哥呢?誰來惜他的命?“青青的情緒越來越激動,開始哽咽。
”姐姐去報官吧?!芭赃叺纳倌觊_口。
”不許?!鞍讬鸦亟^的強硬,眼里泛紅?!鼻嗲?,你不要做這些蠢事?!?p> 王碟在一旁看他們拉扯,在心里質問昭昭:”這就是你說的等著?”
昭昭一勾嘴角,不說話。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碟追問。
“你先救下她,自會知曉。”昭昭終于悠閑開口,仿佛事情無關與她。
王碟在內心深處,感到奇怪,昭昭的反應。他看了一眼四下的環(huán)境,慢慢往旁邊挪。
“你想干嘛,不許動?!迸\青青看見他的移動,叫起來。
王碟身影頓住,神情卻是閑逸的樣子,學著昭昭那般,隨意勾嘴一笑,手指勾起一只茶杯。愜意端起來,喝了一口,似是在旁邊看熱鬧。
李青在一旁著急:“少爺,你在干什么?”
白櫻也投來微慍的目光。接著轉頭勸慰,“是我對不起你哥,但我也不想。他已經(jīng)走了,斷然不希望你繼續(xù)活在他的死里?!?p> “是,我不像你。出生富貴,我哥即使沒了,你依然吃喝不愁,生活如故??墒俏夷??我哥沒了,我就什么都沒了??!白大小姐?!扒嗲嘤f愈加崩潰。
王碟一面聽著,露出難色;一面握緊了茶杯,看準時機,穩(wěn)準一擲。
茶杯在空中劃出一道直線,準確打在青青執(zhí)簪子的手背,青青吃痛,收回手,已經(jīng)是紅腫了一片,簪子也落了地。
霎時,那小丫鬟跑回眾人一側,王碟順勢用手架住了青青的兩只手臂,一抬下巴,李青明白,撿了地上的麻繩,捆了掙扎的青青的手。
”放開,放開我。白櫻你可真是厲害。沒了我哥,你身邊還有這么多男人圍著你啊?!扒嗲嗬湫Γ炖锝兄?。
白櫻終于受不了,走上前,一巴掌甩在青青臉上。驚訝眾人,大家目光看著她,一跛一跛走到青青面前,一顆淚落下來,巴掌的聲音響起。
“因為你哥,我已經(jīng)忍你很久了,你不要不知好歹?!本o接著,第二顆淚珠奪眶而出,白櫻掀起手無聲抹去;從聲音里可以聽出,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在壓下咳嗽。
青青被她打懵了,一時間睜著眼,木訥地看著她。
白櫻轉身,面色冷酷,“你們先出去吧?!彼龑χ砗蟮难诀哒f著,又伸手作請的姿勢,:王少爺,您也先離開吧?!?p> 白櫻關了門,將一眾人隔出門外。
”姐姐一個人在里面,可以嗎?”剛剛被抵著脖子的小丫鬟,紅著眼問。
“會沒事的,她不會傷害小姐的?!绷硪粋€丫鬟解釋。
“為什么?你叫她小姐,而他們則稱呼她為姐姐?”王碟看著她。
那小丫頭微微欠身,向他行禮,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有規(guī)矩。王碟在心里下定義。
她開口,“我是從小跟著小姐在白府長大的。他們是小姐從家里離開后路上收留的。”
“白府?黔縣的白府?那個商賈大戶?”王碟在腦子里想到了,脫口而出。
“是。”那小丫鬟微微低著頭,回應。
“白府的大小姐……”王碟手指敲著,腦子里在追憶。
“就是之前你娘提起過的,說是墜崖而亡的那個白府大小姐?!闭颜训穆曇繇懫稹?p> “不是墜崖而亡了?“王碟順著昭昭的話說了下去。
那婢女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只說了一句:”這事我說不得,您若想知道,便親自去問小姐吧。”說著,欠身行禮。帶著那吃驚的還捂著脖子的小丫鬟和少年到了后頭。
留下王碟和李青在院子里。
“她是青音吧?!蓖醯_口,語氣平淡。
“啊,我以為青音是男子呢。沒想到是女子,可真看不出來。”李青在一旁咕嚕。
王碟沒理會,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聽著昭昭說:“是啊,她是一個女子呢,不一般的女子?!?p> 王碟在心里問:“你與她相識?”
昭昭搖搖頭。
“可是我看你很熟悉她的樣子。昭昭你是神仙吧,不然怎么能預判,知曉世事?!蓖醯弥_玩笑的語氣問她。
昭昭透明的身體,在太陽底下,王碟眼里,微微泛著金光。昭昭蹦跳著,回頭向他揮手:“這個問題從前你總問我,從你十歲起,倒問得少了?!?p> “那你是嗎?”
“不是啊?!闭颜牙^續(xù)在四周蹦跶著,一會追鳳蝶,一會看院子里的花草。
“那你怎么,可以知道所有事一樣……“
“啊——什么?“昭昭在一旁擺弄花瓣,沒聽清。
王碟搖了搖頭,看著昭昭的身影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