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每天早上6點不到，就出現(xiàn)在自己的肉攤兒前了。二爹先把案板下面的柜子門打開，取出一應用具，理好之后放在順手的地方。他然后從中先取出兩把帶把手兒的鉤子，轉身一手一把鉤，在脊柱骨下面鉤住豬肉，一運氣把一整片豬肉從板車上提起，順勢一個順溜的弧線，“啪”的一聲甩到案板上。接著，二爹一手持一把圓頭的刀，一手把腹腔露在表層的白色油脂起下來，那層油脂像漁網(wǎng)似的，所以叫網(wǎng)油。網(wǎng)油下面的是板油。那年頭，家家戶戶的油星子都不見多少，白花花的板油可是人見人愛的東西啊，哪個都想要?？赡膫€都要，哪有那么多呢？二爹只能把起下來的網(wǎng)油、板油分別卷成一卷，先扔到柜子下面去。當然賣豬肉的時候，柜子不僅用來存網(wǎng)油和板油，二爹在這之前已經(jīng)把豬肝、豬腰子、豬肚豬肺等等放到柜子里面去了。這些東西當然、肯定、必須要賣的，不賣，二爹還能自己吃？二爹一家人齊上陣也吃不了啊。更重要的是，他如果天天把這些都帶回家，賣肉的帳也投不起來啊，這可是國營的，是人民的，不是他自家開的。二爹自有分寸，到了該賣的時候，見到該賣的人，他自然會把組成豬的這些重要部分拿出來賣的。這個就輪不到你替他操心了，二爹是誰??？
接著二爹操起長刀，把豬脖子下的潮頭肉割下來。用長刀割是因為這塊肉軟軟的，沒有骨頭，刀斧用不上。潮頭肉是沒骨頭，但這塊肉不怎么養(yǎng)眼，因為土法殺豬不像殺狗，殺狗是棒殺，殺豬是用一把長長的尖刀對準喉嚨一刀直挺挺地捅的。一刀捅下去，脖子上的這塊肉就血糊糊的了——如果你對“血肉糊糊”這個詞語理解不深，看潮頭肉保準你考試解釋這個詞語時不會失分。外觀不美，吃起來也不那么爽。所以，潮頭肉不可以賣給一個人，二爹不會干那種不上路數(shù)的事，二爹只會用潮頭肉來做搭頭。
丟下長刀，二爹又一手抓起剔骨刀，一手緊握豬腳，尖尖的刀尖兒沿著豬腿的膝蓋骨作圓周形運動，然后用力一扳，豬蹄兒，嚴格地說，是豬腳連同小腿在膝蓋骨處與豬大腿分離開來了。二爹手指一頂，就像魔術師變戲法似的，豬蹄兒在他手里忽地掉了個身，刀尖兒一劃拉，里面的蹄筋便露出本君面目，二爹一摳、一拉、一割，一根完整的蹄筋就下來了。豬蹄兒也是許多人想要的，但哪有那么多呢？二爹也恨不得豬長六條腿，這樣，二爹他才能伺候好四方諸侯、八方老爺，才能安頓好南北閻羅、東西小鬼，才能避免被人背后“嚼蛆子”說瞎話。二爹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知道伺候好諸侯老爺，安頓好閻羅小鬼，也是伺候好自己、安頓好自己一大家子嘛。伺候他們嘴上幸福了，二爹的生活也就敞亮了，二爹的一大家子也就幸福了。二爹是個門兒清的人，懂這個理兒，心里透亮著呢。當然，二爹更知道少有少的好處，少有少的優(yōu)勢。要是多了，要是每個人都能買到豬蹄兒，板油放在那兒隨你挑，網(wǎng)油厚厚的也沒人要，那二爹還能成為二爹嗎？現(xiàn)在僧多粥少，所以二爹也只能把豬蹄兒留給棉麻公司的劉經(jīng)理了。劉經(jīng)理最愛這一腿，而且劉經(jīng)理的老婆豬蹄兒燒得特別到味。有一次，劉經(jīng)理老婆還用鏟子從鍋里勾出來一段讓二爹嘗了嘗，那可真是燒得絕了，自己的老婆如鳳絕對燒不出來。那豬蹄兒入口即化，那個汁兒把二爹嘴唇都黏住了。當劉經(jīng)理老婆問他口味如何時，他的兩片嘴唇還黏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只能像雞搗米似的連連點頭稱好。劉經(jīng)理雖然不親自來買肉，不肯與他在肉攤兒前照面，但這個人夠朋友，上次的事就在路上碰到提了一次，就順順當當?shù)亟鉀Q了。蹄筋呢，蹄筋是羅部長要的。羅部長一般是星期日來買肉，今天就是星期日。上次翻建老祖屋，東邊的鄰居啰里啰嗦地想阻止他往東面擴一米，還是羅部長到了場喝住那個鄰居才歇了火。羅部長一直秉持燒雜燴得用炸蹄筋的理念，他認為雜燴是個尾子菜，是個大眾菜，是怕大家沒吃飽最后填肚子的菜。但用了炸蹄筋那就不同了，那就從根本上提高了雜燴的檔次。羅部長始終覺得，炸蹄筋出現(xiàn)在雜燴里面不僅比炸肉皮好吃、吊味，更重要的是好看。在羅部長看來，菜不僅是用來吃的，還有更多的東西可以享用。就如同二爹賣肉，他賣的不僅是肉，還有許多肉之上、肉之下、肉之外、肉之里的東西一樣。鎮(zhèn)西頭的那個幼兒園的園長也喜歡蹄筋，可是，二爹一時半會也沒孩子上幼兒園了，就先委屈他一陣子，等有了孫子再說吧。
把這些輔助工序都弄停當了，二爹就可以等顧客上門買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