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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華

第二章 泮宮日

瑰華 溟無魚 5450 2022-09-17 17:31:36

  泮宮坐落于王宮之偏側,距新居辟芷院十分近。其建于琰始君時期,是歷代琰王之子女學習之地。此時,琰王蕭鏗之子女將進此學習。本是與瑰里、定南等不相干,此消息卻由侍人傳令到了辟芷院。

  侍人向衛(wèi)氏解釋道,由于先王僅有蕭鏗、蕭鏘二子長大成人,又是一母所出,兄弟情分遠高于與他人。此番河洲戰(zhàn)蕭鏘亦為國獻身,衛(wèi)氏雖識字也明理,卻也無法若他那般培育子女,談何耳濡目染?

  若蕭鏗放任不理,那么他的侄子侄女便無法像其他望族子弟般自小學習各類技藝——尤其是幼子蕭定南,他所受的教育,對于其整個人生都至關重要。蕭鏗需讓自己同胞手足在天之靈能夠安心,于是,他便賦予蕭璴里、蕭瑰里、蕭定南入泮宮學習的特權。

  侍人辭去后,衛(wèi)氏立在院門口呆住了。她喜——她不希望她的兒女將來一無是處;她亦憂——她和她的兒女,算是避不開了。

  不料璴里聽得此消息,卻對衛(wèi)氏道:“母親,我在家讀讀書便好?!?p>  衛(wèi)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隱隱的悲哀飄飄而來。璴里幼時,丈夫蕭鏘曾帶著她認識琰、驪、云賀三域文字,給她講各類歷史故事,使她從很小便明白許多道理。如今這種影響依舊在,父親卻永遠也不會再她身邊了。也或許璴里年長不喜熱鬧,她還是更愿意在房內讀書。衛(wèi)氏沒有再想,便輕輕點頭了。

  蘭谷是衛(wèi)氏的陪嫁女婢,與衛(wèi)氏年齡相仿。主仆二人相識多年,衛(wèi)氏知道她的穩(wěn)重忠誠,此時最放心的女婢也自然是她。于是次日,蘭谷便和女淑、青棠這兩個較年長的侍女將瑰里和定南送至泮宮。蘭谷為人謹慎,對于兩個不熟事的新侍女,亦是很好的引導者。

  泮宮建筑不高,設計卻是精巧。幾百年來亦修修補補,不怎有陳舊之感。此時泮宮前的人正有序地排成伍進入其中。

  瑰里年幼,也知此時要較平時更加小心。左右望望,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了于她前方的一名公主。這名公主比她高了不少,舉止端莊而顯氣質不凡。瑰里從小就認為,似她阿姊這般身姿綽約,溫婉嫻靜而秀外慧中的女子是家家自小就須要求女兒的——她從未見過似眼前人這般里外都透著傲氣的人。

  正想著,就已走至泮宮門口。侍衛(wèi)感到眼生,卻已隱約猜測到幾人的身份。他欲伸出一只手臂將他們攔下,卻不料蘭谷口快:“此為季衛(wèi)夫人之子女?!?p>  侍衛(wèi)的眼神變得有些莫測,眼中疑云卻隨即消散。瑰里隱隱中有感,她捏緊了定南的袖子,定南亦不語。蘭谷見他準許,便大步攜瑰里和定南走入了泮宮大門。經(jīng)年知事,她的閱歷雖深于一般奴婢,但如今,卻還是隱隱感到懼怕。澄空萬里,陽光傾瀉下來,穿過枝葉,照在瑰里的心上。對于瑰里來說,這是她人生中重要的一天。

  姊弟二人在不同學閣,方走進大門便分開了。

  瑰里的學閣名為眉泠臺,是琰始君專為公主的教習而修建。眉泠臺有一位教習女藝的女師,精于舞蹈、詩賦。瑰里不知怎的,感到有些掃興——她隱隱感到,她想要的,并不是這些。她喜歡的,可一直都是弓與馬、箭與劍。因這些愛好,她還不知被父親和阿姊說過多少回了呢。

  女師在屋子中央飄飄而舞,那些極欲表現(xiàn)自己的公主們便效仿之。瑰里注意到,那位在門前所見的公主此時正蹁躚起舞,美似下凡的仙子。瑰里純真地想,她絕對是琰王蕭鏗的女兒中最有個性者,她的未來之路定會明亮而開闊。但她似乎做不了這樣的人。瑰里望向萬里無云的碧空,時常有歡笑聲入耳。雖是百花初開的春日,她卻感到炎夏般的悶熱。

  蕭璴里今日出府便提著衣裙一路小跑,穿過一條車水馬龍。在她感到就要累得昏過去之時,終于近了琰水。璴里瞬間提起了精神,她隱約望到一個翩翩的人影孤單地立著,若“所謂伊人,在水之涘”。她知道,那是衛(wèi)驊,是輔國令的二子,是她幼時的伙伴——更是,她如今的伊人。

  盈盈之水,所蘊深厚,琰開國來多少夫婦在此結拜。史冊有云,這是一條深情的河。璴里望到衛(wèi)驊,欣喜之色似乎瞬間替代了疲憊。她復提起裙褶,激動地奔向那顯得如此清冷的人影,欣然道:“驊……”

  衛(wèi)驊卻感到不知如何面對她。他轉過頭來,面上盡是落寞。璴里原本以為衛(wèi)驊會似往常一樣露出燦爛的微笑,迎她入懷,給她講許多有趣的故事——但如今,衛(wèi)驊卻判若另人。

  對于衛(wèi)驊,他心中的愴然與激動相交。他若往昔一樣開口:“璴里……”卻忽然改口:“不,蕭大小姐,您從后還是喚我衛(wèi)仲子……”

  璴里的腿一軟,忽然向下倒去。衛(wèi)驊驚得瞬間竄起,飛快地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纖細的手臂。璴里本就已經(jīng)極度疲憊,此刻再受如此之大的精神沖擊,竟是未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良久后她才情況稍緩,衛(wèi)驊見她已無大礙,才將手臂收回來。

  璴里周身都在顫抖。衛(wèi)驊素日縱使心情不佳,亦不會待她如此。片刻前他對于自己的扶助,方讓自己得到一些溫暖;現(xiàn)在,卻使她的心凍僵了大半。

  兩行清淚自璴里的眼角淌下,她想到定是有事情發(fā)生在了衛(wèi)驊身上。她的聲音極微弱:“衛(wèi)仲子,發(fā)生何事了?”

  衛(wèi)驊不忍看她如此可憐。他無法繼續(xù)保持已經(jīng)破碎的矜持,忽然拉過璴里,將她緊緊地摟住。衛(wèi)驊輕輕安撫璴里,璴里聽著他斷續(xù)的哽咽聲,而他感受著這一下下真真切切的輕顫。不知過了多久,云朵似遮住了陽光,琰水畔清涼了下來,二人的心卻無法平靜。衛(wèi)驊終于道:“璴里,前幾日令府迎了位貴女作客。”

  璴里心中悸然。她縮成一團,惶恐地道:“是何人?”

  “我只知父令和母親對十分贊賞,嘆她為靜女其姝。我亦見那女子舉止優(yōu)美而得體,容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父母親所喜愛的。今日,母親便和侍女進街市挑選上好的紅綢和紗絲……”衛(wèi)驊的聲音愈來愈小。

  璴里若抓住最后一絲救命稻草一般,離開他的手臂,轉而抓住他的袖子,聲音緊張:“令尊不曾答應過你,要你自己做主?”她不忍人生就這樣被決定。她之前一直在飲苦,如今卻仍舊不得舐甘?

  衛(wèi)驊低頭,深深望著她道:“似父令這般的高官、重臣,君王定會將嫡出公主下嫁予其子,亦會在其女中,簡優(yōu)秀者配予太子……如今的王后是我的姑母,昔年就是這樣做了太子婦,再做了新朝的王后。三弟又太年幼了,他是不可能的……”

  蕭璴里與衛(wèi)驊自小結識,原是兩小無猜,后彼此心生慕少艾之情。此時這對少男少女正盼著彼此父母能夠成全的心愿。衛(wèi)驊已向父親衛(wèi)原請求過多次,準蕭璴里做他的妻子,卻每次都被衛(wèi)原一句“我已知此事”搪塞。衛(wèi)驊內心唏噓不已,在當今世界,出身望族決定了他的權力和地位,卻無法給予他自己所最渴望的人間真情。他不能主宰自己的未來,只得任他人擺布。

  璴里不愿再說什么。微風吹過,璴里若許如云長發(fā)飄到衛(wèi)驊的衣衿上,良久無言,只有河水低低的哀鳴。衛(wèi)驊心亂如麻,他不想讓璴里再多一絲悲傷,哪怕是一毫。他方想出如何安慰璴里:“我定盡力向父令陳情?!?p>  璴里目光黯淡,恍若未聞。她不肯相信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但她無力去掙扎。

  晌午剛過,眉泠臺和蕭定南所在的瑜陽臺放了學,第一天的學習生活結束了。瑰里對于今日女師所授不能說不喜愛,或許,僅僅是她暫時無法對它提起興趣。正當她準備離開眉泠臺時,一個女孩走到了她面前。其衣著華美,王女風范畢露,瑰里感到她有些面熟,心中卻是一緊。那女孩向瑰里行了個簡單的禮,微笑溢開:“我似乎之前沒有見過你呢。”

  瑰里本吊起的心便松下幾分。她回禮,卻好一會才思索出如何應答:“我確是方才來的?!?p>  那位公主也不介意,反是上前一步,道:“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

  她也算是明眸皓齒,臉仍舊帶著一絲嬰兒肥,此番笑起來,甚令人感到和善。瑰里欣喜萬分,她道:“我名蕭瑰里?!?p>  那女孩亦自我介紹道:“我名蕭拾蘭。”她的舉止令瑰里感到,她的娘親必是極有教養(yǎng)之人,她亦定是叔父蕭鏗所欣賞的女兒吧。

  二人站在回廊上,陽光映得這兩個小女孩瞇起了眼睛。蕭拾蘭拉著瑰里走到蔭下,她道:“瑰里,我感到你與其他人不同,你像是不大喜歡舞樂?!?p>  瑰里不知該怎樣回答。正當她搜腸刮肚時,拾蘭已道:“它們練起來是很苦,亦很枯燥,但就是這樣,才越要堅持?!?p>  瑰里似乎瞬時間受到了振奮。自己雖暫時對舞樂未有喜愛之感,但努力戰(zhàn)勝,卻是一種對于生活最好的回饋。瑰里當下笑著點了點頭,一種信念在她幼小的心中悄然萌生了。

  拾蘭走近瑰里,挽起她的手臂,道:“誒?你幾歲了?”

  瑰里道:“八歲?!?p>  拾蘭附掌大笑,道:“我九歲啦。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女兒,但如今我也有妹妹了!”

  先前對于初遇拾蘭所生出的緊張此刻在瑰里心中消失殆盡。蕭拾蘭并不是她平生所認識的第一個同齡女孩,但與她的相處不僅帶給她了極大的愉悅,亦是在不知不覺中讓她摸索出許多與人交往的技巧。

  瑰里不再感到與拾蘭有距離之感,對方只是一個僅和自己相差一歲的女孩。她拉起拾蘭的手,道:“拾蘭姊。”

  拾蘭亦是道:“往后我就喚你瑰妹妹了?!?p>  瑰里似乎有更多話要和拾蘭說,但愈漸涼快的氣溫使她猛地意識到太陽已過正中。瑰里暗自心急,自己如何未想到傅姆和弟弟或許還在等待。她對于拾蘭十分不舍,卻只得道:“拾蘭姊,明日再會,傅姆和幼弟或要等急了。”

  拾蘭聽罷也一跺腳,道:“我如何也忘記了……”她流露出不舍的深情,道:“明日再會,我阿姊若是在她的房中等得太久了,又要嗔怪我。”

  瑰里辭了拾蘭,卻望了她遠去的背影許久。她穿行在泮宮內的一排排樹蔭中,內心甚是激蕩。此時的她或許還不會想到,在不斷變化的人際關系中,這份情誼是她一生的羈絆。無論她們之間會發(fā)生什么,最終的結果會是怎樣的,拾蘭無疑對于她都是極重要之人——且在她心底越來越深。

  蘭谷正拉著定南立在泮宮門口。定南的小臉已被曬得紅撲撲,他亦不時地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瑰里望到他們的那一刻,便奔向他們而去,直到面前時心已要跳出胸口。蘭谷的眉頭皺了起來,還不待瑰里發(fā)話,便道:“此番回家主母又要生你氣了?!?p>  她輕輕給定南擦了擦汗,瑰里已是滿心的愧疚:“下回我再也不如此晚地出來了。”

  蘭谷笑了,“好”聲應著。她這些年來也視璴里、瑰里和定南為自己的子女,即便他們有什么過錯,她亦是不愿意真正責怪的。定南卻不服氣了。他嘟起他小小的嘴,不滿道:“我今日想吃雪飴?!?p>  瑰里也知今日自己令這個六歲的小孩久等了,便順勢擺起阿姊的架子,道:“那阿姊今日便帶你上街?!?p>  定南也果真是天真,此刻也拉起瑰里,道:“謝謝阿姊,阿姊最好了?!?p>  蘭谷在一旁瞧著這可愛的兩小兒,內心也不禁感到欣慰。她希望他們一生都能像這樣無憂無慮——至少,依舊如此善良純真吧。

  星稀的夜晚,衛(wèi)氏喚瑰里至她的正室。室內,瑰里靜靜站在幾案前等待衛(wèi)氏發(fā)話,而衛(wèi)氏卻漫不經(jīng)心地玩弄著案上的小銅制香爐,不斷往其中拈粉末,不時以鼻試之。她并不去看瑰里。衛(wèi)氏清秀端莊的五官上透著嚴肅,甚至是隱隱的慍怒。瑰里無措,卻隱約覺得,她有什么事觸怒了母親。但當她回憶過去所行之事,卻未覺得有何事過于不妥當,以至于讓母親生如此之氣。滴漏靜靜地滴著,窗外有輕輕的風聲入瑰里之耳。室內過靜,靜得瑰里愈發(fā)感到暈沉。

  一縷悠悠的煙氣從香爐中飄出,瑰里已站得腳弓和腳根發(fā)疼,卻見母親似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衛(wèi)氏確是不緊不慢,將這個立在這里已久的女兒視作無物。瑰里心緊如麻,她想著,此時或許已到子時了,璴里姊和南弟或許已經(jīng)睡得香甜。可是,蘭谷和女淑還在門口候著她。一想到這里,她便不忍再這樣等下去。

  瑰里終于決定開口。她方下定決心,小聲道:“母親,瑰里有何過錯?”

  衛(wèi)氏終于停下,將香爐置于一邊,抬頭看向瑰里。瑰里看到母親那天生生得好看的眼睛,如今也是平靜無波,似乎絲毫沒有溫度。衛(wèi)氏悠悠道:“你覺得呢?”

  瑰里感到頭皮發(fā)緊。她望向衛(wèi)氏,對于一個八歲的孩童來說,她從未感到母親像今日這樣可怕。她囁嚅:“女兒不知……”

  衛(wèi)氏怒得一拍幾案,嚇得瑰里一啰嗦。瑰里的心被這么猛地一振,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但衛(wèi)氏似乎有一絲后悔,兩行淚竟也自她的眼角淌下。淚珠自臉的輪廓流下來,滴在面前的木幾上,在燭光的照映下微微閃亮。她輕輕拭淚,向瑰里招招手,瑰里無措地游移向衛(wèi)氏。那距離愈近一分,那前所未有緊張和害怕便愈要跳出瑰里的心——她被今晚的母親嚇到了。

  挪至衛(wèi)氏面前時,只見衛(wèi)氏將瑰里拉入懷中,緊緊地摟住她,輕撫著她的頭發(fā)。瑰里心情未平,卻聽得衛(wèi)氏抽泣道:“母親錯了,這不怪你。瑰啊,切記不可違拗王后的子女,定要恭敬和依順。他們是你惹不起的……”

  發(fā)生在姐弟三人身上的所有,都瞞不住衛(wèi)氏。即便是蘭谷,這個衛(wèi)氏多年的心腹,對于他們所遇上的事情也不是徹底地了解。瑰里起初不知母親的用意,思想?yún)s已盤旋紛雜。忽然某一刻,瑰里驚道:“她是嫡公主……”

  衛(wèi)氏不答,僅是默默地看著她的這個女兒。她于心不忍將如此殘酷的道理告訴這個還充滿著“皆為我友”幻想的孩童,但她一直以來步步為營,她能做的,就是令自己的兒女少走些許彎路。她不希望她與她的恩怨,在她們的兒女身上重現(xiàn)。

  瑰里方知她是嫡公主。但她思索著,若是當時便知,她也會將拾蘭姊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拾蘭的話讓她感到,拾蘭更想做一個阿姊,一個待她很好的阿姊——至于如何,她卻是不知的。

  在她幼小的心中,或許淡化了偏支和嫡出身份的落差。衛(wèi)氏的此番話,卻是在蒙眬中提醒了她。瑰里甚至有些怨衛(wèi)氏,但衛(wèi)氏更是知她的性子微微有些倔強,今日不知會理解她的苦心,還是……但對于瑰里來說,母親是智慧之人,她畢竟保護、教導了自己多年,今日她必須要選擇遵從。她倚在衛(wèi)氏的懷中,道:“母親放心,瑰里定會聽從您?!?p>  衛(wèi)氏仍緊摟著瑰里,淚落無聲,悄聲道:“要永遠記住,永遠記住,一生都不能忘……”

  她不僅在為瑰里流淚,也是在為自己流淚。但這卻是瑰里此時所不能理解的。

  瑰里抹干了眼淚,也慢慢止住了抽泣。衛(wèi)氏的衣袖包圍著她,她靜靜地聽著母親的心跳。今夜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她都不可能完全是之前那個無拘無束的小女孩了。衛(wèi)氏的教誨總是另她記憶許久,或許再之后只要看到拾蘭姊,今夜的一切便會浮上腦海。

  但這僅是她的想法。

  燭影搖紅。靜靜的室內,瑰里在衛(wèi)氏懷中睡著了。衛(wèi)氏望著小女兒甜甜的睡顏,向她額頭輕吻了一記。她曾經(jīng)也是如此的女孩,但次次變故,終結了她的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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