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排水溝渠里。
被炸起的濃煙漸漸散去??諝庵袧饬伊蚧窍跏兜溃c原本排水溝渠里的腐臭氣息攪渾在一起,更加令人感受到窒息。
展昭才慢慢放下手中的劍。原來方才在即將爆炸的瞬間,展昭拔出了腰間的大劍橫擋在面前,擋去了大部分崩起來的石子和鐵片碎屑。只是這巨大的聲響,震得展昭兩耳嗡嗡作響。
幸虧剛剛反應(yīng)得及時,不然恐怕休矣。展昭暗暗慶幸道。但此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居然用這般危險之物欲致自己于死地!震驚之余,展昭心思快速平靜下來:目前強敵在側(cè),自己恐怕也得冒點險了。一邊從袖子上撕下一塊布,沾了些水綁在臉上,以阻隔這里的令人窒息的氣味。一邊慢慢挪動了腳下的位置。兩腳一上一下踩在石階之上,握緊了手中大劍,壓低身形,擺出一副猛虎下山之勢。靜待對手前來。
“你怎能在這里使用‘震天雷’,驚動了上面的人可如何是好?”陰冷嗓音的男子低聲喝道。聽起來顯然是壓著怒火。
投擲的人囁喏了一句,但聲音很低,聽不清楚說的什么。展昭豎耳靜聽,卻再無多余的話。
忽然。
木屐動了。
一步,兩步。
兩個身影閃了出來,展昭后腳剎那間猛地一蹬石階,飛快地彈了出去,手中的劍也同時向二人斬下,不取敵命勢不停歇!劍鋒劃破了空氣,發(fā)出的沉悶之聲仿佛于黑暗中低吟的索命閻羅!
凌厲的劍風(fēng)殺到,黑暗中的兩人均大驚失色。其中一人見機極快,抬手將旁邊楞在當(dāng)場的人猛地推到一邊,自己則背門大開,硬生生接下了這奪命的一擊!展昭也不禁愣了。
‘噹!’劍鋒竟似砍到了金屬之物,發(fā)出尖銳的聲響。那挨了斬擊之人接了如此重擊,只哼了一聲便倒下,生死不明。另外那人卻見機極快,一記鞭腿便朝展昭側(cè)踢將過來。展昭下意識地抬起左肘抵擋,但鞭腿卻倏忽換了角度,掃中了展昭左腹。那人似乎腳底藏有利器,直接劃開了展昭的衣服。吃痛之下,展昭反手即用袖里劍橫劃向?qū)Ψ筋^顱。那人忽的仰面彎腰,險險地躲過劍風(fēng)。不及展昭追招,對方回過身來猛然一抬手,并發(fā)出‘嗖’的聲響,展昭一驚之下,忙舉起雙劍抵擋。只聽‘噹噹’兩聲,似有什么東西彈到了劍刃上,肩膀上也傳來一陣刺痛麻癢?!笆前灯鞲呤?!”展昭心里暗道。
還未及展昭反擊,對方便趁著一擊得手,迎面躍起。展昭只見寒光一閃,對方不知何時手里多了一件短兵器,忙提劍抵擋。兩兵相拼下,居然撞出了一絲火花,可見對方的兵器也甚鋒利。在如此逼仄環(huán)境下,‘一寸短一寸險’,自己也以短兵相對貼身肉搏才是上策。想著,展昭將長劍往地上一插,手持袖里劍,使出‘擒虎拳’的‘虎口搬須’,右手化爪沖對方面門而至。
‘擒虎拳’是呂嵩整合完善了歷年來皇城司和禁軍各部傳下的武功路數(shù)精華而成的拳法?!芑ⅰ幻犉饋碇羷傊陵?,實則陰狠毒辣。其旨在短時間內(nèi)一招制敵,故招式均為攻敵要害和關(guān)節(jié)的殺招。整套拳法分為‘拳、掌、爪’三路,每一路又有不同招式,變化多端。每一招一式都經(jīng)過呂嵩和皇城司深通武藝精要的同僚多年反復(fù)錘煉修習(xí),打起來完全不似街頭賣藝的花拳繡腿般美觀,沒有絲毫多余動作,實用有效。但由于復(fù)雜多變,能夠完全領(lǐng)悟并融會貫通的人可謂鳳毛麟角。展昭雖然年輕,但悟性極高,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又加之以日夜苦練,終于在近二年逐漸窺得門徑。
這一招‘虎口搬須’,看似是快掌攻敵面門,實則中途變掌為爪,以強勁爪力捏敵脖頸兩側(cè)氣管。一旦得手,輕者昏厥,重則登時斷氣。眼看要得手,對方卻沒有后退,原地彈起一個回旋踢向展昭。這一記飛腿,讓展昭頗覺眼熟,卻再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但展昭御敵經(jīng)驗極其豐富,一招‘虎口搬須’還未使老,便改爪為拳,以雙拳抵御猛烈腿風(fēng)并趁勢反手抓住對方小腿。
只略一送力,對方立時便覺出危險。也化爪朝展昭面門而來。展昭松開手,以拳接爪。電光火石間,雙方拳腳你來我往已數(shù)個回合。竟是誰也沒有占到便宜。展昭只道對手是暗器高手,卻不想對方的拳腳也十分了得。正詫異間,對方又變戲法般從腰間極快地抽出一條鐵絲狀的物事,以迅雷之勢纏住展昭的左小臂,展昭不禁大驚失色!
是纏龍絲!是已經(jīng)絕跡了的纏龍絲!
纏龍絲,看去不過一條普通的鋼絲,但鋒利程度不下于任何兵器。除了能當(dāng)?shù)秳Π闱形锿?,本身還極其柔韌,傳聞僅兩條纏龍絲就能吊起百斤巨石而不斷。而能制作和使用纏龍絲的,是來自北方的一個神秘的江湖門派。但后來不知何故,在數(shù)年前這個門派連同獨門暗器纏龍絲,在一夜之間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由于纏龍絲的赫赫威名,曾有很多人試圖對其進行模仿復(fù)制,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只留下了種種殺人于無形的可怖傳說。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地得見!
此時由于左臂被困,展昭來不及細想,迅速凝氣聚力于右拳,接連三拳向?qū)κ謸]了出去。本以為勝負已分,不防展昭在落了下風(fēng)后還能使出這般重擊。在挨了兩拳后,對方迅速松開了手中的纏龍絲,略帶踉蹌的后撤幾步,卻立時又扎穩(wěn)住馬步身形,以備展昭再度殺來。
一時間,兩人都停住了攻勢。各自抓緊調(diào)整內(nèi)息。
突然,一道刺眼亮光從頭頂投射下來。
兩人均下意識的抬起頭,原來那排水口上的青石板被人挪開了!
“什么人?”一聲厲喝傳來,展昭聽起來覺得極其耳熟,定睛一看,居然是上官英!此刻他正瞪著一雙饑鷹眼,居高臨下掃視著排水溝渠內(nèi)里情形。
雖說自己對上官英有防備之心,但畢竟分屬同僚,展昭不免心里一陣寬松,高呼道:“展昭在此!”回過眼神來看敵手,卻是心里一凜。
那是一個戴扭曲的羅剎鬼面具,著一襲黑衣的男人。在亮光照射下,羅剎面具猙獰地露著獠牙。只剛剛受了展昭一拳,左面頰上已經(jīng)明顯凹陷下去,更顯得恐怖。
那‘羅剎鬼’聽展昭高呼也是回過神來,知道再糾纏下去必定兇多吉少,立刻從腰間摸出一顆球狀物,往地上猛的一摔。
‘噗!’
只一瞬間,排水溝渠里充斥著是嗆人刺眼的黑色煙霧。展昭和剛剛下來的上官英等人立時嗆得咳嗽不止。待煙霧稍散眾人再看時,便發(fā)現(xiàn)那‘羅剎鬼’和初時被展昭擊倒的人同時不見了。
皇城司,武德堂。
“可三年前,仵作間明明開出了診驗爰書,驗明正身了呀...”歸無行詫異說道。
呂嵩捻著胡須,半晌說道:“當(dāng)時尸首甚多且大多已經(jīng)面目全非。若有人趁亂來個偷梁換柱,也并非不可能?!?p> 歸無行壓低聲音問道:“您是疑心,那個人與當(dāng)初的仵作勾結(jié)?”
呂嵩點頭說道:“不僅仵作,恐怕連同真武庫的庫務(wù)卒、記錄的書吏甚至正道衛(wèi)兵卒都有牽連?!?p> 歸無行沉默地思索著:兩人口中的‘那個人’,名為韓彰,原是正道衛(wèi)的一名兵卒。由于正道衛(wèi)的人員直接由呂嵩統(tǒng)領(lǐng)管轄,其他各司甚至正道衛(wèi)的兵卒都無從知曉此人的底細。只知其人非出身自禁軍。那韓彰平日話不多,似乎跟誰也不親近。在正道衛(wèi)和皇城司里人緣也尋常,是個不怎么惹眼的角色。然而入司大約半年,韓彰不知什么原因逃離了正道衛(wèi)。這下可違背了皇城司背叛者死的家規(guī)鐵律。建司數(shù)十年,還是頭回出如此大的丑聞。呂嵩盛怒之下,密令正道衛(wèi)尋找韓彰行蹤,卻發(fā)現(xiàn)韓彰是北境蟄伏進皇城司的刺客,還帶領(lǐng)一百多同謀偽裝成破落戶隱居在皇家瑞圣園旁邊,蓄謀在官家和太后去瑞圣園游玩之時行刺。于是呂嵩決定先下手為強,親自帶領(lǐng)正道衛(wèi)實施圍剿,將所有的刺客砍殺殆盡才罷手。
但是事后,歸無行曾按部就班整理結(jié)案卷宗,卻發(fā)現(xiàn)此案的卷宗以及韓彰身世履歷的記錄十分潦草馬虎,頗多語焉不詳之處。歸無行向當(dāng)時正道衛(wèi)負責(zé)該案的兵卒問詢時,對方言辭躲躲閃閃諱莫如深,最終憋出一句要歸無行親自詢問都指揮使呂嵩。聽聞此言,歸無行雖心生疑竇,但終歸在面對呂嵩的時候沒有提起半句。因為他意識到,韓彰和他背后的事絕對不簡單。
但雖說如此,歸無行還是覺得呂嵩有些杞人憂天,甚至疑神疑鬼了。于是一笑說道:“大人最近忙于公務(wù),有些心煩意亂也屬常事。試想,三年前大人親率正道衛(wèi)清繳賊人,可謂大獲全勝一網(wǎng)打盡,怎會有失?往壞了說,那韓彰即便僥幸逃得生天,又怎會有膽量單槍匹馬潛回東京,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呂嵩捅著了剛剛熄滅的小爐,加了兩小塊木炭??粗鹧嬗种匦氯计?,方道:“這些我都慮到了。只是韓彰此人行事詭譎乖戾。若真的活著,我不得不有所防備。”
歸無行沉吟片刻,說道:“大人,韓彰的事屬下以為不宜大動干戈。不妨著令正道衛(wèi)秘地緝拿,更利于保密。以免引起好事小人對韓彰身世的...”說到此處,歸無行忽覺失言,便把話咽了回去。
呂嵩不易覺察地閃了歸無行一眼,語氣平靜地說道:“看來,果然什么都瞞不過靜翁啊?!?p> 歸無行深悔多言,腦中飛快地想該如何轉(zhuǎn)圜措辭,卻聽呂嵩繼續(xù)說道:“韓彰的事既然靜翁已經(jīng)知曉,那我也無需再贅言。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此事我也以為不宜大動干戈。我已下令正道衛(wèi),秘密將真武庫和仵作間的人甄別審訊。為的,正是一個‘密’字。靜翁所言極是?!?p> 真武庫和仵作間都屬歸無行直接管轄。呂嵩卻沒透露絲毫消息便越過歸無行捉拿審訊,乍聽之下,歸無行心里翻江倒海般猛地一震,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呂嵩此舉分明是連自己都在提防!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先留下了話柄,此刻又被呂嵩拿自己的一番話牢牢套住,竟是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歸無行強行恢復(fù)如常,緩緩坐下,說道:“大人動如雷震,屬下佩服之至。這般置措,屬下也認(rèn)為萬全萬當(dāng)。”
呂嵩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歸無行,片刻后說道:“此舉也是亡羊補牢。靜翁不要往別處多想。”
歸無行此刻哪里還敢‘多想’?只唯唯稱是,告辭出了武德堂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