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朱高煦再看看手里抹了草莓醬的面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道,“那個鄭公子,你以前平日就是吃這些?”
鄭乾想想,嘆息道,“以前跟老師在一起,吃的都是老師做的美味佳肴。這等面包果醬,不過是路上略微墊補下,避饑餓的食物而已!”
一時間,朱高煦竟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這樣的東西,在對方那里,就是墊補的東西?
那他朱高煦以前吃的算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繼續(xù)開口,“你和你老師在一起,你還讓你老師做飯?”說著,大聲道,“你簡直,欺師滅祖!”
這個時代,天地君親師就是倫理綱常,不可違背。
“非也,非也!”鄭乾大笑,趕緊解釋起來,“是我做的太難吃,家?guī)煶圆幌氯?,所以他才自己動手!?p> 說著,把手里的草莓醬遞過去,“再來點?”
朱高煦剛要點頭,但不遠處,順著風,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聲。
那邊,是今天作戰(zhàn)時,大明這方的傷兵。
“弟兄們挺不住了嗎?”轉眼之間,朱高煦從大孩子又變成了統(tǒng)帥,對身邊的張輔問道。
張輔嘆息一聲,“別的還好,馬老三肚子上挨了一刀,左手讓韃子的斧頭剁了一般去,末將估摸著,挺不到天亮了!”說著,忽然眼睛發(fā)紅,“他家里,兒子才三歲,媳婦又是多病的身子!”
戰(zhàn)爭是殘酷的,殺敵的同時,敵人也在殺你!尤其是冷兵器戰(zhàn)爭,生死搏殺
朱高煦看著手里的土司面包,然后輕聲對鄭乾說道,“那甜甜的醬,再抹一點!”
鄭乾毫不遲疑,蒯了一勺,抹了上去。
隨后,只見朱高煦站起身,大步朝傷兵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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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二爺來看你了!”
“二爺........”
“別動,別抻著傷口!”朱高煦笑著過去,蹲在馬三的面前,對方面若白紙,頭上全是因為疼痛而產生的冷汗。
“二爺......我.......”因為疼痛,馬三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沒事!”朱高煦先是拍拍對方的肩膀,“天亮咱們就能回營,我讓郎中好好給你瞧!都是小傷,過些天養(yǎng)好了,又是生龍活虎的漢子!”
說著,把抹了果醬的面包,送到馬三的嘴邊。
“吃吧!甜的!”朱高煦柔聲道。
跟在后面的鄭乾看見,馬三吃力的張開嘴,淺淺的吃了一口,然后笑著,艱難的點頭。
“多吃些,吃飽了才有勁兒,有勁兒就不疼了!”朱高煦繼續(xù)道。
馬三在旁人的攙扶下,小口的吃起來。
鮮血,從他的傷口處,不住的滲出來。
“史書記載,這位漢王爺生性殘暴!但現(xiàn)在看來,也不盡然!”見這一幕,鄭乾心中暗道。
“二爺......”馬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俺的傷,俺知道.......家里......”
“放心,有我!”朱高煦倔強的抿著嘴,“有我在,你家里人都餓不著!”
“二爺!”馬三抓著朱高煦的手,閉上眼,“謝了!”
“胡話!自己弟兄!”
一瞬間,鄭乾聽到了,朱高煦聲音之中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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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依舊熊熊,夜色下,士卒們似乎因為傷兵的哀嚎,而心有戚然,周圍除了火花的聲音,格外安靜。
朱高煦依舊挨著鄭乾坐著,后者發(fā)現(xiàn)朱高煦看著火堆的眼眶,已經泛紅。
“馬三是我的親衛(wèi)!”朱高煦忽然開口道,“從我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跟在我身邊了!我小時候用的小弓箭是他親手做的,我第一次騎馬,是他扶著我?!?p> “每次打仗,他總是最勇猛的跟在我身旁。你知道嗎,他身上光是箭傷就有七處。去年我和爹說,他年歲大了,讓他下去當個千戶吧!”
“馬三知道了跪在我面前,跟我說。二爺,馬三就伺候您。那一天馬三老了,就讓兒子接著伺候您!”
說著,朱高煦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我心里,他是最親近的人,可現(xiàn)在他就要..........”
鄭乾無聲的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將軍難免陣上亡,當兵的就是這個命!”
“都是韃子!”朱高煦忽然低吼,“他們若不來,我們的人就不用死!”說著,握緊拳頭,“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忽然,旁邊傳來張輔的聲音,“二爺,馬三怕是今晚上........”
噌,朱高煦直接站起身,緊抿著嘴,雙手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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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是拂曉,一絲光從厚密的云層中透出來。
有了光,草原大地上的清冷,反而越發(fā)的真切,讓人摸得著也看得見。
草原的風,好像刀子一樣,朝著人骨頭縫子里,瘋狂的扎著。
鄭乾眼前,數(shù)十明軍士卒圍成一個圈子,看著圈子當中,半躺在朱高煦懷中,打著擺子滿頭冷汗的馬三。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深深的悲切,他們握緊拳頭,用脊背無聲的幫袍澤,當著草原的風寒。
這是現(xiàn)在,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馬三!”朱高煦輕聲呼喚。
“二爺!”馬三聲音沙啞,干癟的嘴唇上滿是開裂的傷口,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眼神模糊,沒有半點色彩。
“我在呢,你說!”朱高煦抓著對方顫抖的手。
“我家里........”
“你放心,我說了,有我在!”朱高煦咬牙道。
馬三艱難的搖頭,“家里.........讓婆娘.......把老人....伺候好.....孩子......養(yǎng)大......”
一句話,說得鄭乾心里犯酸,聽得人眼眶發(fā)熱。
男人,臨死的時候,想著的只有家。只有家里的老人,孩子。
“三哥!”張輔也開口道,“別說喪氣話,咱們馬上動身回大營!”
“我不成了!”馬三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番話來。
他渾濁的雙眼看著朱高煦,“二爺,我難受!”
“我知道!”眼淚,眼看就順著朱高煦的臉頰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傷心處。
軍旅男兒,異性手足袍澤,猶如親兄熱弟,甚至勝過親兄熱弟。
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會看著朝夕相處的兄弟,并肩作戰(zhàn)的袍澤重傷而死,而無動于衷。
“我難受!”馬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我冷!”
朱高煦無聲落淚,抱緊了對方。
“二爺!”馬三繼續(xù)道,“求你....給我一個痛快吧!”說著,忽然大吼,“哪個個兄弟,給我一個痛快,馬三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