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琞抵達這個世界的時候,本就是下午的光景,而在經(jīng)過了人流涌動的這一大段時間后,難民營的天色已經(jīng)漸近黃昏。
即便太陽將要落下,可是在這橘紅的天空下,難民營的高墻之外,依舊還是有著數(shù)不清的人,在等待著進入,期望著被收容。
當然,這些袁琞并不清楚這些,也無力去改變什么。
他這時候正被雪兒維帶著,去辦理非軍事人員的認證。
本來這件事情在袁琞看來,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手續(xù)而已。
他想當然的以為,那個永之國正處在戰(zhàn)亂之中,所以它的國民們,才不得不選擇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個他連名字都還不清楚的聯(lián)邦來做難民。
對于這個聯(lián)邦而言,無論是基于國際規(guī)則的考量,還是自身的治安考慮,禁止軍事人員入境,都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情。
可是,人間的一切事情,都怕遇到轉(zhuǎn)折!
在這里的軍事人員審查機構外面,立著大量的木樁,占據(jù)了兩三個籃球場的空間。
沒錯,木樁當然不可能是空的,上面捆綁著的也確實是人類,或者更加準確表述是,有著綠色眼瞳的永國人。
在這片木人樁的中間,有一條并不寬敞的通道,袁琞和雪兒維正步行其間。
在這條被刻意營造出來的路上,袁琞根本就不可能,不把目光看向幾米外,那些被綁在木樁上的人。
他們一個個都被捆綁住的雙手,懸空吊在了木樁上,而且他們所有人,都是面對著中間這條道路被吊起的。
每一張面孔,在這條道路上看去,都足夠的清晰,無負于他們的生命。
只是這些被吊起的面孔,還能夠抬起眼皮流露出情緒的,卻是不多了。
袁琞看著眼前的這些永國人,他們的雙手,已經(jīng)因為血液流通的不暢,而變成了紫黑色,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種,手部組織已經(jīng)壞死了的猜測。
而他們當中狀態(tài)最好的一批人,恐怕也是活得最痛苦的一批人。
他們那赤裸的身體,還會因為寒風的刺激,進行本能的顫抖,以產(chǎn)生一些些可以繼續(xù)生命的熱量。
至于剩下的那些,則早已嘴唇干裂。不!應該是裸露的皮膚,全都已經(jīng)干裂了,這些人們已經(jīng)不會再為區(qū)區(qū)的寒冷而痛苦了。
按說這條“生命走廊”應該令袁琞感到恐懼,或者最起碼也該是反胃那樣的不舒服。
但是,袁琞清晰的知道,他當下最深刻的情緒,是憤怒,也僅有憤怒。他清楚,他的憤怒,與物傷其類的情感無關,就是深刻的對于“不公”的憤怒!
他從不認為生命有高低貴賤之分,或許在各種不同維度的比較中,人和人確實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參差,但是生命本身,是一樣的,也是平等的。
任何人,任何團體,都沒有資格將別人的生命操之于手,無論那生命有多么的一文不值。
袁琞在憤怒中,也依舊理性,他保持了沉默。
他或許中二,還會腦嗨,但是他不傻,也并不天真,他也從來不是那種,向強權發(fā)出聲嘶力竭吶喊的人。
如果有機會,他也只會選擇捅出致命的刀子。
“這些有令你感到害怕嗎?”身邊的雪兒維,突然開口問道。
“這里的一切,讓我想到了一個笑話?!痹]面無表情的答道。
“笑話?你的反應很有意思,能把那個笑話告訴我嗎?”雪兒維顯然對這個不合時宜的笑話,產(chǎn)生了興趣。
“當然,這個笑話很短很簡單,只是一句話?!@個世界上最幸運的家伙,都在他媽難產(chǎn)的時候死掉了?!痹]平靜的回答。
“這不是一個笑話?!毖﹥壕S出言否定。
“不,它確實是一個笑話?!痹]堅持了自己的觀點。
“可是它一點都不好笑?!毖﹥壕S還是無法認可這是一個笑話。
“那只是因為,我們身處的世界不夠美好,所以你才感受不到其中的幽默。”袁琞解釋了一下。
雪兒維想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說了一大段話。
“你很奇怪,和我之前所帶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或許也是我?guī)н^的人不多吧?!?p> “之前的人里,有人恐懼,有人憤怒,有人麻木,而你,我卻猜不出你真實的情緒?!?p> “不過,我還是想要勸你一句,既然這里已經(jīng)把事情,做到了如此地步,那么,你就應該清楚,這背后的堅決?!?p> “順從,是必須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聽完雪兒維的話,袁琞向她露出了一個笑臉,清澈而和煦,“明白。”
…………
這里是一間白色的房間,四周都砌著了巴掌大小的白色瓷磚,看起來像是一間澡堂才該有的裝修。
袁琞正安靜的坐在房間里唯一的桌子上,在他對面是坐著的是,兩個毛發(fā)旺盛的男人。
當中金色頭發(fā)的那個叫做卡米洛,另一個棕色頭發(fā)的叫做西弗勒斯。
這些信息是那個叫做西弗勒斯的家伙介紹的。這個家伙甚至在問詢開始前,還熱絡地和袁琞閑談了幾句。
對于社交既不牛逼也不恐懼的袁琞來說,西弗勒斯的寒暄幾乎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除了那句感慨,終于算是遇上了,一個可以用語言交流的永國人了。
那么請問,你們之前都是怎么進行審核的?
袁琞覺得這道思緒,在他腦子里浮沉了一場之后,他就不好奇了,也不想去問了。
關于軍事人員的審核程序,完全出乎袁琞意料的簡單,簡直可以用潦草來形容。
由那位一直都話很多的西弗勒斯,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就算是結(jié)束了審核。
全程如下:
“奧德姆先生,我接下來需要問你一些問題,請你僅僅用是或否,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是。”
“哈哈,奧德姆先生,你很有意思,你避開了我的小陷阱?!?p> “布萊特·奧德姆先生,你是否曾經(jīng)參加過任何軍事訓練?”
“否。”
“布萊特·奧德姆先生,你是否曾經(jīng)服務過任何軍事組織?”
“否?!?p> “布萊特·奧德姆先生,你是否曾經(jīng)參與過任何軍事行動?”
“否?!?p> “很好,我們已經(jīng)順利地完成了,審核程序里要求的部分。接下來,我們只需要等待,證明文件被打印出來就好了。對了,趁著這段時間你想要喝杯東西嗎?”
西弗勒斯一如既往的熱情,要不是在這樣一個不恰當?shù)膱龊舷嘤觯@個家伙還真的挺適合做一個不錯的狐朋狗友。
反正知心過命的朋友,他也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杯水,我確實是有些渴了,謝謝。”袁琞禮貌地回答道。
在說出這一句話之后,有那么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袁琞感覺到自己把這個房間里的,某一個開關給打開了。
因為在這句話之后,一切都顛覆了!
之前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卡米洛,突然就站直了身子,伸出手一把就扯住了藍色小碼毛衣的圓領,接著就是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在了袁琞的臉上。
“是與否啊!說過要你用是與否回答問題的??!”巨大的咆哮聲,突然在面前響起,眼前的壯漢就像是,重新退化為了一頭野獸,只有簡單的暴力。
袁琞在極其短暫的錯愕之后,才感覺到自己心底涌起的憤怒。
他們在耍我!
接著他就看見,卡米洛再一次高高地舉起了手,下一個巴掌正蓄勢要向他的臉上甩來。
袁琞看著那高高舉著的巴掌,本能地就想要舉手去格擋,可是在這個瞬間,他想起了在外面走過的“生命走廊”,想起了雪兒維嘴里提到的“順從”……
最終,袁琞還是用理性壓制住了心里的恐懼,把抬起到了半空的手又重新給放了回去,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結(jié)果。
巴掌沒有當即落下,袁琞心里覺得穩(wěn)了一半。
“好了,卡米洛,這位可是騎士團的大小姐要用的人,別搞得太難看了。”這時候,西弗勒斯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順勢睜開眼睛的袁琞,就看見西弗勒斯伸手,在他的臉上拍了幾下,既像是警告又像是羞辱,接著又開口說道。
“好了,審核程序中必要的部分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很聰明,懂得審時度勢,這點很好非常好,繼續(xù)保持下去,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好了,你在這里坐一會兒,稍后會有人把文件送來。”
到了這一刻,眼前這個熱絡的家伙,徹底顛覆了他在袁琞心中的形象,由熱情徹底變成了陰冷。
等到兩人離開房間后,再次坐下的袁琞,才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的汗水。
可是還不等他抬手擦拭,他就感覺眼前一花,來到了一處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
熟悉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個房間里每一處分別擺放著哪些物品,而陌生則是因為在他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中,他從來都沒有來到過這個房間,完全不應該熟悉這里的一切。
而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還不是最匪夷所思之處。
更加夸張的地方在于,在這處分不清是辦公室還是書房的房間里,竟然還有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與他朝夕相處,理應熟悉到無以復加的人。
可是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袁琞居然問出了:“你是誰!?”
那個坐在老板椅上的家伙,在聽到袁琞的問話后,不緊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才慢慢抬起了他的腦袋。
赫然就是袁琞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