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十分沉重,芙彌勉強(qiáng)地睜開眼。
周圍的環(huán)境很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陳年木材的味道。
這味道并不刺鼻,但聞起來總歸是不好受。
這是在哪?
芙彌試圖移動身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橫躺在地板上,雙手從背后被粗糙的水手繩綁在了一起,連腳腕上也是同樣牢固的繩結(jié)。
怎么回事?
剛才遇到了一個船隊,然后從魁鯊口中逃生的時候……
芙彌正回想著不久前發(fā)生的一切,身后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感覺怎么樣,小妞?”
相當(dāng)粗魯無禮的問候。
說出這句話的是個女性,芙彌背對著她,只能借著影子勉強(qiáng)知道她是一個人來的。
“你們是誰?”
“連我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上船,你膽子有夠肥的?!?p> 聽到她說的話,芙彌愣了一下。
她說得自己完全無法反駁,方才自己的體力已經(jīng)快耗盡了,看到有人伸出援手,下意識就朝船隊靠去。
可正是這樣的自己忘記了一件事,她并不認(rèn)識這群獵人,更不知道是敵是友。
“我說,你睡得可真死,就不怕被我們?nèi)拥胶@镂刽~?”
那人一步一步走到芙彌身邊,影子完全遮住了她眼前的一切。
芙彌聽著她的嘲諷,一句話都說不出。
受人擺布的感覺相當(dāng)不舒服,即便這個女人的言語中并沒有惡意,芙彌仍然能感到不安。
“聽著,要不是我們把你從水里拖出來,光是海水就能把你灌死。都幫你到這個份上了,是不是該叫我一聲恩人比較合適?”
“……”
“嗚。”芙彌的屁股狠狠被踢了一腳。
女人蹲下來,將芙彌的頭轉(zhuǎn)向自己的臉。
“小鬼,你是來干什么的?”
“只是來第一層探行而已,我想應(yīng)該沒有冒犯到你們。”
“那你知道獵人落單的后果嗎?尤其是一個‘漂泊者’。”
芙彌看著她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沒了底。
她確實沒有掩飾自己能使用靈匙的事實。也是在這人的提醒下,她才想起來酒館的老板娘說過的話:
“你無法逃避的磨難,或許不止來自于戾獸,亦或是那片荒野。芙彌,早晚有一天你會死于自己的單純。”
“我不管你是示威還是大意,既然擁有靈匙,那就只能按照對待漂泊者的方式對待你?!?p> “萊提莎,你看著她,我要跟大副聊一聊。”
話音剛落,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在這之前,芙彌完全不知道她站在那里。
“嘿,你好?!?p> 她說起話來像是含著糖塊,有一種甜絲絲的、清脆的感覺。
芙彌看著萊提莎,警惕心咚咚作響。
“別這樣看著我,伊芙利特小姐不擅長談判才叫我過來的?!?p> 芙彌知道自己的心思很容易被看穿,剛才被萊提莎稱為伊芙利特的女人已經(jīng)證明了這一點(diǎn)。
“我想我們需要聊聊,除非你不介意一直躺在這里?!?p> 她頓下身,給芙彌松開腳踝上的繩結(jié)。
“找個地方坐下吧,這里的箱子還算結(jié)實的。”
芙彌看了看四周,這個船艙到處都是堆積起的木箱子,就連落腳點(diǎn)都難找,真虧他們還能騰出塞下自己的位置。
她隨便找了個箱子坐下,突然渾身打了個冷顫。
她是從海水里被撈出來的,船上的人很貼心地幫她擦干了頭發(fā),卻沒有擦干衣服。
于是芙彌坐下的時候,臀部冰涼的觸感直擊靈魂,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真冷。
明明自己的靈匙擁有和寒冷有關(guān)的能力,卻連低溫都適應(yīng)不了,聽起來還真是諷刺。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萊提莎,是亞什提耶先生的學(xué)生,”她遞給芙彌一瓶酒,“喝點(diǎn)暖暖吧?!?p> 芙彌看著酒瓶,一動不動。
“如果我們要加害你不會等到現(xiàn)在,這點(diǎn)你大可放心?!比R提莎把酒往前推了推,芙彌接過瓶子。
“我是芙彌……一個獵人,你說的俱樂部和先生,我不了解,也不感興趣。就告訴我一件事,你們要怎樣才能放我走?”
“你要留在這艘船上?!?p> 芙彌的心情很差,雖然是自己一時大意,才被他們趁人之危。但對自己開口作出威脅,她是頭一個。
“……”
芙彌忍著心中的怒火,緩緩開口道:
“你說幫助,要怎么做?”
“那群魁鯊本來是我標(biāo)記好的樣本,現(xiàn)在它們沒了,只能找新的目標(biāo)?!?p> 事情談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能再敷衍了。
芙彌的確很想證明自己,原本孤身前往搖籃的打算,與其說是沒得選,倒不如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可就算是獨(dú)身一人也就算了,但希露可到現(xiàn)在都沒下落。
芙彌不清楚她的實力,對她能做到哪一步也是完全沒底。
老板娘既然把她和自己安排到一起,那肯定是有獨(dú)特的考量在其中。
既然她生死未卜,那自己也不能拿同伴的生命去賭。
“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為了救你,伊芙利特小姐不得不放棄這次追獵。而它們會盯上你是因為你是漂泊者,如果是你去找會快得多?!?p> “一個條件,滿足我,我就按你說的做。”芙彌說道。
萊提莎伸出手,示意她繼續(xù)。
“我有個同伴,她就在我標(biāo)記所指的方向,幫我找到她。”
萊提莎剛準(zhǔn)備點(diǎn)頭,芙彌繼續(xù)說道:
“確保我們兩個的安全,在遇到帶角的戾獸之前,我們的合約不會結(jié)束?!?p> 這回輪到萊提莎沉默了。
她思考了約莫兩分鐘,抬起頭正視芙彌的雙眼。
芙彌看著她的眼睛,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悄然爬上心頭。
萊提莎的眼睛是金色的,有那么一瞬間,芙彌感覺到她的瞳孔變成了蛇的豎瞳,那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睛。
芙彌看著萊提莎的臉,她似乎也有所察覺,但卻絲毫不避諱這點(diǎn)。
“你在害怕我嗎?”
“我的命在你手上,換你來的話也一樣。”
她雖然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是另一種想法。
有什么東西在她心中一點(diǎn)點(diǎn)破碎,像是堅冰筑成的壁壘露出了一道縫隙。
除了恐懼,萊提莎給她帶來了另一種感覺,像是……親近?
說不上來的矛盾感,但芙彌很清楚,自己對她不完全是害怕,但也不全是陌生。
這種感覺,似乎有點(diǎn)熟悉。
“我答應(yīng)你,以我的姓氏恩菲爾德起誓,只要你履行承諾,我會盡可能滿足你的要求?!?p> 對方果斷得有點(diǎn)出人預(yù)料,但這正是她所想看到的。
有一點(diǎn)他們猜得沒錯,在對自己漂泊者這個身份上,芙彌的態(tài)度確實是無所謂。
但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萊提莎給她松綁的同時,她也注意到了萊提莎身上的氣味,那不是常年在野外生存會有的味道。
“你要那群魁鯊做什么?”
“關(guān)于戾獸的研究,我想你也沒興趣?!比R提莎低下頭,看著地板間的縫隙。
芙彌大概理解了,他們是要借自己漂泊者的體質(zhì),來吸引新的“目標(biāo)”。
還真是方便啊,做好一個誘餌,就能省去不少麻煩。芙彌苦澀地笑了笑。
“在找回我的同伴之前,這件事不能是最優(yōu)先的。”
“我們首先會確保你們的安全,如果能找到的話。”
“那就告訴我,你們的下一個目標(biāo)是什么?”
萊提莎從口袋中取出一張羊皮卷,上面畫著一只神似鯨魚的生物。
它通體漆黑,從背鰭一直延伸到腹部,流動著暗紅色的血液。
它的尾巴是數(shù)不清的黑紅色觸須,似乎每動一下周遭的海水都會被攪成渦流。
畫上的它將半個身體藏在洞穴里,魚口到下顎線的位置全部布滿了尖牙。
洞穴內(nèi)的土壤遍布著枯萎的海草,泥沼上方漂浮著墨綠色的瘴氣。
它猩紅的瞳孔中倒映著貪婪,借著海水反射的光線穿透最幽暗的深淵。
即便這只是一幅畫,芙彌也能想象到它扭動足以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時,裂痕處巖漿噴涌的壯景。
羊皮卷的右下角,有人用古伊啟語潦草地寫著這只怪物的大名——利維坦。
只要不是外行或者呆子,沒人能對這個名字視若無睹。
“我們需要珍稀戾獸的血樣,除了魁鯊,就剩下‘祂’的血裔了。”
萊提莎說完,只剩下二人的沉默,仿佛來自望不到頭的深淵。
毫無疑問,羊皮卷上的這家伙是一頭“惡獸”。
那是只流傳在坎瑞德的獵人之間的故事,小孩子們聽過多少遍童話,他們就聽過幾次惡獸的故事。
但正如孩子們對童話的態(tài)度,沒有獵人真的會去求證這些惡獸是否存在過,更沒有人想過見到它們時該擺出什么表情。
“開什么玩笑……”
“芙彌小姐,這不是玩笑,有一群試圖襲擊魁鯊的戾獸,它們并不是普通的種類?!?p> 萊提莎看著芙彌的眼睛,話語中流露著寒氣。
“它們身上有利維坦的血脈,其中兩只是長角的?!?p> “你們想獵殺它們?”
“我們本來在跟蹤其中兩只,一只失蹤了,一只被血蜘蛛吃掉了。那只血蜘蛛過于兇猛,我們不得不考慮所有人的安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聽起來不像個好消息。”
“它當(dāng)著我們的面,吃掉了半個魁鯊群。在我們鎖定它之前,它鉆進(jìn)了深海,在那之后我們就再也沒見過。”
“……”
迄今為止聽到的消息中,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說實話,他們想要捕殺什么跟自己沒關(guān)系,但如果這群畜生不會放過魁鯊,那自己的血無疑會是更好的誘餌。
可自己面對魁鯊的時候,甚至險些被當(dāng)成了食物。
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
芙彌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你們打算怎么殺掉它?靠肉搏嗎?”
伊芙利特踩在冰面上的短短數(shù)秒,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那幾乎不會是人類可以做到的動作。
就算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怪物,這群人或許真的有手段。
“如果有機(jī)會,我想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考慮?!?p> 芙彌看著萊提莎的眼睛,這姑娘雖然長相甜美,但身上散發(fā)著一種不屬于這張臉的堅定氣場。
想必在搖籃里活命,總有不能猶豫的時候。
“等我和我的同伴結(jié)束第一層的探行,讓她回到大陸,我可以幫你……用我的靈匙?!?p> 芙彌很清楚的看到了萊提莎臉上的意外。這一刻,她心中有了答案。
萊提莎從沒說過要芙彌做什么,而這一點(diǎn)就是她的籌碼。
她要用這份靈匙的力量,換取希露可的安全。
無論發(fā)生了什么,絕不能拖同伴下水。這是芙彌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