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住了一天后就出院了。
一方面是因為他強大的自愈能力，讓收治的醫(yī)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只當是受了點皮肉傷，拆了紗布后基本沒什么大礙。
另一方面則是利佛路一家實在沒有多余的錢財去供一個病患在診療所里久治，哪怕這名病患才剛剛從一場爆炸中死里逃生，神智和精神狀態(tài)還有些許的波動。
平民家里養(yǎng)的孩子總是沒有那么嬌貴的，在日常的生活中慢慢調養(yǎng)已經是利佛路一家能給予艾迪最好的待遇了。
尤其還是在福奇天天抱怨著錢財緊缺的情況下，家中平白無故的多出一張嘴，這只得促使著扎德更加賣力地做著碼頭的營生。
福奇嘴上不說，心里面卻是覺得因禍得福。
扎德走了一條正當的路。
這世道，有一份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已是他們這些邊境之民最好的生活了，又有什么可以去奢求的呢，在這不算富裕卻也至少安定的北境過完一生，也算是能夠給扎德的父親一個好的交代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兩個禮拜，艾迪和愛德華之間的關系也緩和了不少，至少在扎德看來他們似乎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艾迪如約保守了秘密，在破敗的小二樓修繕之時，與利佛路爺孫倆寄居在船上。
白天，福奇出海打撈時，便把艾迪下放。
倒也滿足了艾迪四處蹦跶的心愿。
抓著愛德華的小辮子，脅迫著他做向導，200年后的特洛希爾逐漸立體清晰地映入了艾迪的腦海中。
扎德一家的屋子在冰溪街十六號，冰溪街是一條位于特洛希爾北邊的商業(yè)街，離港口不算太遠，從主干道拐兩個彎就到了，曾經這里也是最熱鬧、最人聲鼎沸的地方。
百余年前締造過無數傳說的那座旅店---“淘金者的睡袋”就曾開在這里。
不過在爆炸的沖擊中完全損毀了，舊址也改得面目全非了。
現(xiàn)在的那處地方仍叫“淘金者的睡袋”，但是已不再做著旅店的生意，轉而賣一些從海上漂流而來的西貝貨。
在大淘金時代來臨時，也算輝煌過；時過境遷，如今淪為了一群掮客們哄騙外來客商的工具。
20年前，在城主卡貝扎的帶領下特洛希爾開辟了全新的街市冰銀大道，連同新的市政廳與診療所以及一系列商鋪沿著港口的主干道不斷延伸，連成一線，徹底取代了冰溪街。
從此在之后的20年里，冰溪街逐漸成為了無人問津的貧民窟，不過還算是保留著些許商業(yè)，由于人口眾多，在整個特洛希爾也算是頗具煙火氣的地方了。
“聽著還挺矛盾的?！卑峡粗鴥蓚€禮拜里逐漸修補起來的墻，還有點兒想念扎德那張又臟又破的床，至少比顛簸的船要安穩(wěn)不少。
“有什么矛盾的呢，無人問津說的是外來人無人問津，本地居民祖祖輩輩生活了若干年了當然不會輕易離開?！睈鄣氯A白了一眼艾迪。
艾迪看著愛德華憋屈的樣子，就知道這小子又在暗戳戳地想些什么不好的勾當了，不過眼下他還算安分。
其實細想，除了扎德以外，兩人也無再多的利益糾葛，哪怕因為一時的厭惡，在長久的相處中也能淡化不少。
“說起來整個特洛希爾都逛得差不多了，就是南面沒怎么去過?！卑想S著愛德華走到了冰溪街的盡頭，那里是連同港口的一條十字路道，往西南方向一直前行的話則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南面嗎？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的去處?！睈鄣氯A避而不談，在分岔路口選擇了東面的方向，他想去找扎德。
“走慢點，南面有什么？”艾迪快步跟了上去。
“想知道？自己去看唄?！睈鄣氯A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屬實是把人的胃口給吊起來了。
換做是旁人，還真有可能就在這種攛掇下自顧自地往南面去一探究竟了。
可惜了，艾迪不是這樣掉以輕心的人，至少對于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是不會貿然踏入的，除非有著十足的誘惑或者豐厚的回報。
艾迪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面。
愛德華“嘖”了一聲。
半晌，他停下了腳步，一副認輸的表情，調轉了方向朝著南面走去。
“一會兒，可要好好跟緊我了?！睈鄣氯A貼近艾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你這樣子，倒是弄得我有些害怕了?！卑蠈擂蔚匦π?。
“害怕，等會兒有你好害怕的了?！睈鄣氯A用近乎嘲笑地語氣，威脅著艾迪。
“所以那里到底有什么？”艾迪對于這樣三番五次的戲弄有些不耐煩了。
愛德華也覺得沒什么必要再去賣關子了。
“那里啊，賭場，妓院，一群臭海盜，我想想，還有整個東大陸都待不下去的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p> “沒有規(guī)則，沒有法律，沒有束縛，連特洛希爾的城主卡貝扎都無力管轄的老鼠窩?！?p> “這就是水手街?！?p> 艾迪跟著愛德華朝著從沒有步足過的南面走去，經過了最后一個有人煙味兒的路口，再穿過一條漫長而空曠的走道，映入眼簾的是讓艾迪震驚無比的真正的貧民窟，這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好像還留著百余年前戰(zhàn)爭的殘跡。
沿街乞討的人，小孩的啼哭聲，婦人穿著單薄的衣服蹲坐在墻角。
生活在未來的艾迪所見過的最為惡劣的城市風貌不過也就是特洛希爾的舊城區(qū)了，而這里的破敗與貧苦是遠超他這些日子以來走過的任何一個角落的。
連沒落的冰溪街都比這里好上數倍。
“愛德華，這里的人...”
“他們都是被這座城市拋棄的人罷了，可是由于太過孱弱因此連被譽為垃圾場的水手街也無法踏足?！睈鄣氯A接過了話語。
“是嗎？”艾迪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是嗎？’你的感受只有這種程度？也是，他們對你，對我而言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異鄉(xiāng)人罷了。哪怕最后這些人的結局是凄苦的死去也于你我而言沒有什么影響?！睈鄣氯A低著頭快步走著。
“可是他們?yōu)槭裁床蝗ブ鞒菂^(qū)呢？哪怕是從事最為操勞的工作，也能夠謀生吧?！卑蠠o法理解，這些于生死徘徊的人在這個蠻荒的世界里反而是有著最大選擇權的，和他這種被社會裹挾的邊緣人比起來是更為幸運的，他們?yōu)楹胃试傅人馈?p> “特洛希爾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放逐這些身無分文、逃難而來的下等賤民了，當充沛的資源一度擠滿時，連擴建了數倍的城區(qū)都無法再容納更多的外來者了，這里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淘金場了?！睈鄣氯A有些克制而冷漠地說著，似乎他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
原來這個世界也是一樣的啊，弱小的人被規(guī)則所限制只能默默等死，不過對明知道前路坎坷、但仍逃到這個地方的人而言，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呢？
這里對他們而言才是有生路的地方，真是諷刺。
所以扎德才會如此關心的反復詢問自己是否有投靠的人??？這么想來自己還真是幸運，能夠遇上扎德一家。
再發(fā)散地想想，扎德從小執(zhí)著于救人而做出的離奇事跡，是否也是受了這里的影響呢？
“他們不會進攻我們嗎？”饑餓的人喪失理智后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何況里面還有抱著孩子的母親。
“不會，因為這里還算是卡貝扎所統(tǒng)轄的地界，只要他們不做出什么違背律法的舉動，就能被恩準在此度日，不然事發(fā)之后，只是更快地被衛(wèi)兵處死罷了?！睈鄣氯A又放慢了腳步，像是要印證什么一樣。
真是嚴苛而野蠻的律法，在這種威壓之下，被放逐者劫掠而來的東西也換不來生存下去的金錢與食物，與其冒風險還真不如在海中摸魚抓蝦來得安穩(wěn)。
艾迪沒有憐憫，他也沒什么資格去憐憫，跟著愛德華走了。
開闊的大道越是往南，越是狹窄，走到最后只剩一片被反復踩踏而變得骯臟泥濘的積雪之地。
無人清掃，無人管理，腥臭的氣息就在這片黑雪之后。
這里已然是整個特洛希爾城的盡頭。
“還要再往前進嗎，外來者？”夕陽的余暉略過愛德華金色的劉海，嶄新的華服更是與這片惡徒聚集的法外之地格格不入。
愛德華以原住民的身份克制地穿過了貧民窟，卻在條腥臭的路口面前如此抗拒。
理由也不難想。
在這憑借五階魔法就可橫行世界的末法時代，對于愛德華一個掌握二階魔法的覺者而言這條水手街確實稱不上危險，但這里卻處處散發(fā)著刺鼻的骯臟，任何一個自詡高尚的人恐怕都不會踏足這片區(qū)域吧。
除了像他這樣偏愛混亂與邪惡的家伙，在下水溝中也能休憩，毫不介意自身精心籌集的裝備變得腐朽潰爛，在黑暗的深淵中翻滾，渴求著力量，直至自己變得漆黑一片，直到身邊的人都茫然無措，漸行漸遠。
回望時，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了。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在這充滿虛幻與妄想的世界，如若不能釋放出來人的天性，那醒來時只會在現(xiàn)實中的苦難中痛苦難耐。
畢竟在現(xiàn)實的秩序與規(guī)則中壓抑太久了，艾迪，他渴望著毀滅。
毀滅自己，或是毀滅他人。
“走吧，太晚了扎德可等不到我們吃晚飯了?！卑舷蚯白呷?。
暮色正在降臨，三個衣衫襤褸的流氓，不懷好意地坐在路口的垃圾桶上，喝著啤酒，略帶醉意地朝著眼前面容姣好的干凈少年打著招呼。
“兩位小弟弟，新來的，生面孔??？”
光亮的額頭上，一道醒目的疤痕，看起來還是新傷。
“喂，我說新來的，你們怎么能夠不好好地和我們打個招呼呢？”
艾迪瞥了一眼，和愛德華一樣，選擇了無視，繼續(xù)朝前走去。
“真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讓小爺來教教你們，規(guī)矩二字怎么寫?！?p> 為首的那個流氓，甩著酒瓶，氣急敗壞地沖了上來。
紅發(fā)的小混混嘆了口氣，雖然不是為了這兩名少年而哀嘆的。
只是感慨每年都有像他們這樣的少年，和貧民窟里掙扎求生的人不同，那些穿著尚且得體的孩子為了一點過剩的好奇心或者是叛逆期，從特洛希爾的北面來到這里。
他們勢單力薄，不聽從城里人的勸告，從森嚴的保護中主動掙脫，投身這骯臟的蛛網，淪為獵物。
盡管城主卡貝扎和水手街的主事似乎秘密達成了協(xié)定，互不侵犯，在過去的二十年中水手街的混混們確實并未踏足特洛希爾主城半步。
可一旦進入水手街的地界，特洛希爾的手便再也伸不過來了，多少失蹤的少年少女淪為一具具殘缺的尸體在冰冷的海水中被發(fā)現(xiàn)，城中的平民百姓只得責怪自己未能照看好自己的孩子。
他們一度向卡貝扎施壓，可整個東大陸的惡棍混混集聚于此，又豈是一個特洛希爾能夠蕩平的，維護基本的治安已是捉襟見肘，保持兩不相干的和平已是這座邊陲之城最好的選擇。
可是這兩個人顯然不是那些可以肆意拿捏的孩子，刀疤還是太過沉不住氣，看走了眼，要是他多觀察一下這兩個人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什么不同嗎？
應該也不會吧，終究只是一群為了滿足低俗欲望而甘于在這垃圾堆中墮落的無可救藥的蠢貨罷了，又怎么會看到潛藏在少年外表之下那涌動的魔流呢。
“Intensity?！睈鄣氯A強化了右手，在酒瓶甩落的一瞬，死死地抓住了那只手。
圓潤潤的，隱約可以感受到黏膩的汗臭味兒，真讓人作嘔。
稍一用力，手踝便發(fā)出了粉碎的聲音。
“??！我的手，我的手，別，求求你了，是小人有眼無珠，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只想瞻仰大人您高貴的神顏，絕無冒犯您的意思，求您高抬貴手吧?！?p> 光頭慘痛地求饒著，所言似乎也不像作假，不過他只是垂涎這兩位干凈少年的美色罷了。
“呃，啊，你們還愣在那里干嘛，快上??！”見求饒無果，刀疤光頭朝著身后的兩個小弟大聲地叫嚷著。
紅發(fā)心里默默嘲諷著，即使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什么惹得起的存在，但仍寄希望于屬下能夠盡忠，哪怕只是爭取為自己脫身的時間也好，這也只有無能至極的混混頭子才想得出來的命令吧。
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沒有好處卻還要承擔著潛在的傷害，又怎么會有人為之出頭呢。
紅發(fā)跟著旁邊那個老練的無賴悄悄離開了，只留下了刀疤光頭無能地慘叫聲。
這種發(fā)爛發(fā)臭的日子，這種骯臟的地方...
不過很快，一切都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