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蘆藜的這番話聽在菖蒲的耳朵里其實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聽在鄭嬤嬤耳朵里便成了很容易理解的意思。鄭嬤嬤之前是跟在老夫人身邊做事的,她受老夫人調(diào)教,又見慣聽?wèi)T了深門大院里各懷心思之人的陰陽話,自然一聽就聽懂了程蘆藜的言外之意。菖蒲還懵著便讓她自個兒慢慢懵一會兒吧,鄭嬤嬤想,她先幫著她們家小姐把自家院子里那些吃閑飯的給清理了,大刀闊斧的干一場,否則豈不是辜負(fù)了老夫人和夫人對自己的期許,以及自家小姐對自己的信任?
這么想著,鄭嬤嬤跟在菖蒲身后出了屋子,全心全意投入進(jìn)新工作里:“菖蒲姑娘,你喚個小丫頭過來,讓她張羅張羅,把咱們院子里的丫鬟們都在這空地兒聚一聚吧?!?p> “哦好?!?p> “對了菖蒲姑娘,”見菖蒲雖然不清楚自己的用意,但答應(yīng)她卻答應(yīng)的爽快,于是叫住她給她透了個底:“菖蒲姑娘,你是咱們小姐最信重的貼身婢女,我是老夫人和夫人指給小姐的嬤嬤,日后咱們兩個定是要跟在小姐身邊一輩子的,因此甭管別人,咱們兩個首先需得一條心,菖蒲姑娘,你說我說的對是不對?”
這不就是之前和小姐單獨在屋子里的時候,小姐曾對她說過的話嗎,菖蒲想起程蘆藜說這話時的認(rèn)真模樣,朝著鄭嬤嬤肯定的點了點頭:“對,小姐說了,我做什么事都是為了小姐好,鄭嬤嬤做什么事也定是為了小姐好,既然我們兩個都是為了小姐好,那么我們兩個就是一邊兒的,嬤嬤,只要是小姐同意的事情,你做什么我都和你站在同一邊兒?!?p> 有這句話就夠了,鄭嬤嬤咽下到了嘴邊的、為了不讓菖蒲阻攔她而準(zhǔn)備說的話,心里因為程蘆藜和眼前這個叫菖蒲的小丫頭對自己的信賴感到陣陣暖意。老夫人的女兒便是個心腸善良又柔軟的,老夫人的女兒的女兒果然也一脈相承的繼承了這好心腸。不過母女二人有一點倒是有些許的不同,鄭嬤嬤回想起剛剛跟自己暗示想清理一批小丫頭的程蘆藜,暗道程蘆藜相比較李麗娘的心軟,多了幾分更像李老夫人的果敢決絕。而恰好就是這么一點細(xì)微的差別,讓鄭嬤嬤覺得格外熟悉又親切。
許是早早知曉了大小姐帶回院子里了一位嬤嬤,程蘆藜歇息的主屋前的空地上,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便站滿了好幾排的小姑娘。那些小姑娘們穿著各式各樣,年齡不一但也互相差距不大,有的膽小些的低著頭不敢抬眼,有的膽大些的倒抬起臉拿眼睛到處看個不停,鄭嬤嬤這么輕飄飄的一掃,心里對哪些該留哪些不該留便有了個大致判斷。
程蘆藜在內(nèi)室大床上躺著閉目養(yǎng)神,她沒有真的睡覺,相反,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外面的事情就全都交給鄭嬤嬤吧,程蘆藜用手抓住錦被的一頭往上一拉,帶著皂角和陽光的清香的錦被就被她蒙到了頭上,她要好好想一想王淵。這個名字,她簡直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掉,程蘆藜在黑暗中睜著眼,好看的眼睛里情緒復(fù)雜,最深一層是恨意,最淺一層是悲哀。
重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那么多天了,她仿佛漸漸的適應(yīng)了重生以后的生活,將上一世和作為游魂時的痛苦慢慢的、悄悄的過濾走了一部分,可直到她從鄭嬤嬤口中聽到“戶部尚書王盛”,立刻想到王盛的幼子王淵,上一世的那份銘心刻骨的痛便席卷而來,重新將她從重生后的美好喜悅中打入十八層地獄。王淵啊王淵,程蘆藜咬著牙忍著胸口涌上來的一陣陣劇痛,一遍又一遍的跟自己較勁拼命讓奔騰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不要讓那個人這般輕易就動搖了自己的心神,程蘆藜對自己一遍遍的重復(fù),過了好久,她覺得后背都泛起了隱隱濕意,才將覆蓋到臉上的錦被拉下來。帶著涼意的空氣隨著呼吸進(jìn)入肺部,程蘆藜呼出一口濁氣,雙眼恢復(fù)清明。
不管這一世是哪里來的孽緣將王淵又與她扯上了聯(lián)系,程蘆藜暗自發(fā)誓,這一世的她絕不會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絕不會再瞎了眼蒙了心的嫁進(jìn)王家,絕不會再做一回王家兒媳王淵之妻!
得把鄭嬤嬤叫來,問問她舅舅是否已經(jīng)和那王盛扯上了關(guān)系,或者是不是已經(jīng)言談間說起了她…程蘆藜這么想著,起身簡單梳理了一番,隨后打開門,迎著院子里齊刷刷向她看來的或哀求或期盼的道道目光,無動于衷的朝鄭嬤嬤和菖蒲示意:“來,我突然想到有些事需得你們兩個幫忙?!?p> “是,小姐?!?p> “這院子里現(xiàn)下站著的這些個丫頭們……嬤嬤可是已經(jīng)將她們?nèi)及仓猛桩?dāng)?”
見程蘆藜沒忘記之前吩咐過她的那一茬,鄭嬤嬤點了點頭:“請小姐放心。”
“好,那便讓她們散了吧,該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別在我這兒傻站著了?!?p> 沒理會院子里那些丫頭聽了這話露出什么表情,不甘也好懊悔也罷,程蘆藜毫不留情的轉(zhuǎn)身帶著鄭嬤嬤和菖蒲回了房,房門一關(guān),那些帶著繁雜情緒的眼神便被薄薄的一扇門隔絕在了屋外。
“小姐身子可好些?”鄭嬤嬤和菖蒲一回屋,眼神里的擔(dān)憂和關(guān)切之意就藏不住了:“若是小姐還覺著哪里不舒服,便是驚動夫人和老夫人,大夫也必得請過來了?!?p> “不必,”程蘆藜擺手:“我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喊你們進(jìn)來,你們放心便是,我在床上這么略微歇了一歇,再起身,整個人便如同重獲新生一般舒爽得很,我叫你們來是當(dāng)真有事情?!?p> 菖蒲和鄭嬤嬤一同狐疑的盯著程蘆藜瞧了又瞧,看她果真氣色狀態(tài)都變得不錯了,才將將的放下心來:“小姐有何事?怎的會這般著急的叫我們?”
“先坐下?!背烫J藜率先坐在了椅子上,重點看向鄭嬤嬤:“主要還是問嬤嬤,之前你說舅舅和那位尚書王大人一路相談甚歡,嬤嬤可知舅舅和那位王大人都說了什么?言語間可有提到……我?”
鄭嬤嬤顯然被程蘆藜這樣直白的提問給問懵了一瞬,但緊接著她便搖頭:“小姐,恕老奴不清楚舅爺和那王大人的談話,老奴是一直跟在老夫人身邊的,便是那位尚書大人的臉,老奴也不過是無意瞧見了幾眼罷了,若是說交談的內(nèi)容,老奴是沒資格在旁邊跟著聽的。”
這倒是……程蘆藜意料之內(nèi)的點點頭。她早該想到的,舅舅和王盛都是朝廷官員,他們就算在路上偶遇交談幾句,也必定身邊不會留女眷在,別說鄭嬤嬤再受李老夫人的看重和信賴,她追根究底還只是一個地位高一點的下人,外祖母和舅母尚且不能在旁邊聽著,鄭嬤嬤必然更不可能。不過程蘆藜并不覺得沮喪,她想了想,又繼續(xù)朝鄭嬤嬤提問道:“那嬤嬤可有聽外祖母說起過關(guān)于王盛…那位王大人的家事么?”
“那位尚書大人?”鄭嬤嬤仔細(xì)回想了一番,然后遲疑著點頭:“只說聽聞那位尚書大人家中有兩個兒子,長子在讀書方面并無建樹,不愿順著王大人的心愿走仕途,跑去經(jīng)商,幼子跟小姐年齡差不多,正準(zhǔn)備明年開春進(jìn)考場歷練一番?!?p> “尚書家那位幼子,我似乎聽人說起過,是叫王淵……對吧?”程蘆藜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自認(rèn)控制的如往常一般無二萬無一失:“我記憶里是叫這個名字的?!?p> “是,小姐好記性。”鄭嬤嬤并不覺得程蘆藜平白記一個男人的名字記那么牢有什么奇怪,畢竟倘若一個人很有名氣、才高八斗,名字被眾人皆知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只不過鄭嬤嬤不知道,王淵這個人能被程蘆藜記住,并不是他的才學(xué)有多好,甚至王淵這個人是個只一張臉還算看得過去的草包?!袄戏蛉藨?yīng)當(dāng)也提到過這兩個字,老奴記性不好,卻依稀覺得聽起來就是這兩個字?!?p> “嗯?!背烫J藜點點頭,隨后又裝作無意的把話題巧妙帶到她想帶的地方:“菖蒲知道,我之前跟一位周姓的小姐關(guān)系還算不錯,她常約著我賞花喝茶,有一回……我記得是賞菊還是什么,她在府里辦了個小小的宴,名義上是小姐妹們聚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實際卻是借這宴的名頭,伙同兄長哄騙家里長輩請了幾位世家公子,我覺得此舉有些不太妥當(dāng),半道兒就尋了個理由讓菖蒲陪著我回府了,后來我聽其他小姐聊起,我走了之后,赴約而去的世家公子中,就有那位尚書大人的幼子王淵?!?p> “竟是這般不知禮數(shù)?”鄭嬤嬤聽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不過她一開口,居然搞錯了重點:“小姐,恕老奴多句嘴,那位周姓小姐,您日后萬萬不可與她走的太近,有話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周小姐舉辦私宴卻邀世家公子赴約這一行為十分不該,即使有長輩的首肯,真正的大家閨秀是做不出這種行為的,這樣的朋友,小姐還是少交為妙。”
“我曉得,”程蘆藜認(rèn)真的點頭答應(yīng)道:“我當(dāng)然知曉她那行為十分不妥,要不然我也不會找理由半途偷偷溜走,只是那周小姐辦事不妥當(dāng),前去赴約的王淵想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便是因此才得知了他的名字的。”
“是,小姐說得有理,”鄭嬤嬤認(rèn)同的感嘆:“沒想到尚書大人養(yǎng)出來的孩子,居然也是不知分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