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寺，剛才李老夫人和程夫人曾待過的茶室里，桌案上茶香裊裊，無塵正將茶壺里的茶重新倒出來，還沒放下杯子，茶室的門被人輕輕敲了敲，隨即不等無塵抬頭說什么，敲門的人便不請自入。
“你便仗著輩分高，滿寺廟的僧人都讓著你，如今到我這里來，竟也開始沒大沒小了？”
“師兄，我錯了?！?p> 進(jìn)來的人居然是斂容，他此刻哪里還有半分在程蘆藜她們跟前時的拘謹(jǐn)，眉眼間的狡黠讓他看起來跟莊戶人家熱愛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兒沒什么兩樣。只見斂容找了個凳子坐下，臉上的好奇不遮不掩的展示出來：“方才那李老夫人和程夫人來問何事？可是與咱們之前卜算的內(nèi)容有關(guān)？師兄，我瞧著李老夫人像是個有決斷的，她應(yīng)當(dāng)能將隴西的事情處理好吧？倘若她能將爛攤子給處理了，我們還有必要再去一趟隴西么？”
“你的問題也忒多?！睙o塵輕飄飄的掃了斂容一眼，明明不帶什么情緒的一眼，卻讓斂容立刻把逐漸俯趴下去的上半身給挺直，端端正正的坐好?！叭セ蛘卟蝗?，決定不在你我，而在李老夫人。”
被無塵和斂容寄予厚望的李老夫人現(xiàn)下正在馬車上閉目養(yǎng)神，為了方便自己獻(xiàn)殷勤，這趟回府的路上，程蘆藜選擇了和李老夫人乘坐同一輛馬車。不過李老夫人許是累了，自從坐上了馬車，她就一直安安靜靜閉著眼，若不是偶爾轉(zhuǎn)轉(zhuǎn)頭調(diào)整一下更舒服的坐姿，程蘆藜都要疑心她外祖母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
“你自去玩兒你的，老是往我臉上看做什么？”李老夫人睜眼，把再一次偷摸看她的程蘆藜給逮了個正著。“我臉上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么？怎的這般吸引你？”
“不是不是，”程蘆藜連忙心虛搖頭：“外祖母，孫女兒只不過心有疑慮不得解，外祖母若是不累，能否為孫女兒解惑？”
“不累，你問便是。”李老夫人扶著程蘆藜的胳膊正了正身子，臉上果然沒有一絲困倦?！拔业故窍肼犚宦?，咱們家嬌嬌被什么難題給困住了？”
如此好說話，且又是個適合說話的時機(jī)，不把心里的疑惑一吐為快實在浪費這大好機(jī)會！程蘆藜果斷開口，聲音卻壓的小小的：“外祖母，我曾聽您說起，在隴西發(fā)生了接連幾起婢女失蹤的事件，想必鄭嬤嬤得了您的允許，將前因后果都仔仔細(xì)細(xì)為我講了個明白，可越是聽的明白，我心里頭越是糊涂，好不容易等到您今日來平安寺尋那位無塵大師，孫女兒我便腆著臉跟著來了?！?p> “你倒是個聰明的?！崩罾戏蛉擞行@訝程蘆藜竟然看出了鄭嬤嬤是得了她的授意，才將發(fā)生在隴西的那些個怪事說與她聽，于是忍不住臉上露出幾分訝然，緊接著，顯出老態(tài)的眼睛里又流露出對程蘆藜的贊許。“你比你娘聰慧許多，想來日后也不會是個吃虧的命，這樣我和你娘便心里踏實了?！?p> 程蘆藜被夸的微微一怔，訥訥不知該作何表情，所幸李老夫人又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沒有拉著她說以后，而是講回到了她提出的疑問上頭：“那些個隴西婢女失蹤的事，嬌嬌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對于此事是何種想法？”
“……啊？”程蘆藜一晃神，隨即很快回神：“我的想法么？外祖母為何這樣問？”
“哪有那么多為何，不過是我和鄭嬤嬤都在局內(nèi)，而你是個旁觀的局外人，想聽聽旁觀者眼里這事是何種模樣?！?p> 這樣么？程蘆藜點點頭，然后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我聽鄭嬤嬤跟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是將鬼神之說摒棄在外的，孫女兒學(xué)識淺薄，卻覺得那些婢女們接連失蹤雖詭異，可匆匆套上鬼神之說還是稍顯刻意，哪里有專門逮著一戶人家害人的鬼怪？那鬼莫不是和那位叫李瑋珍的家主有冤仇？究竟是鬼和那李瑋珍有仇，還是什么人與李瑋珍有仇呢？”
李老夫人聽了程蘆藜的話，忍不住眼前一亮，眼里滿是滿意和贊賞。只憑借鄭嬤嬤的講述，就能將這事明了個囫圇，已然比一些仍被鬼神之說蒙騙的蠢兒們強(qiáng)的沒影兒了！
“雖目前還沒有證據(jù)明確指向哪個人，但此事在我隨著你舅舅舅母他們來京之前，便已經(jīng)著手讓人調(diào)查了?！崩罾戏蛉苏f道：“我同咱們家嬌嬌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不覺得是哪里來的冤魂報仇，冤有頭債有主，倘若那鬼是個糊涂蛋，不找正主兒只欺負(fù)那些個無辜婢女，被收了也是活該。且方才在平安寺見到無塵大師，大師的卜算也印證了我心中猜想，此事與鬼神之說并無干系，是人心懷鬼胎?！?p> 程蘆藜認(rèn)同的點頭，有無塵大師證實了外祖母的猜想，這便恰恰說明了，婢女的失蹤極有可能就是人為，只不過到底是何人在做這些罪惡的事，又為何打上婢女們的主意？
……
“夫人，奴婢打了些溫水來，夫人可要洗漱？”娟兒將盛著干凈溫水的銅盆放在架子上，轉(zhuǎn)身笑著問坐在榻上神情困倦的二夫人。“夫人今日許是累著了，不如今夜便早些休息養(yǎng)養(yǎng)神？”
“真是奇怪，我今日并不曾做什么勞神的事，為何這般疲乏……”二夫人順著娟兒攙扶她的力道站起身來，順從的由著娟兒給她凈面：“我今日一早身子就乏得很，許是昨夜受了涼，頭也昏昏沉沉的，你夜間警醒些，我若是實在不舒坦，你便去稟告老爺，給我請大夫來為我診一診?！?p> “是，奴婢記下了?！?p> 把二夫人扶去床上，看著她睡下了，娟兒動作麻利的把銅盆端出去，又折返回來快速把屋子給收拾好，這才轉(zhuǎn)身去了外間的軟榻上歇下。隔著簾子和屏風(fēng)，娟兒清晰的聽到里面床上二夫人的呼吸聲，可見二夫人的確累極了睡得很沉。她躺在榻上卻沒有半分困意，此時四下無人，二夫人又睡得那么死，娟兒動了動身子，從袖子里的暗袋里摸出了一個如意結(jié)。
這個如意結(jié)對娟兒來說再熟悉不過。娟兒把如意結(jié)拿在手里，借著窗外月光認(rèn)真的一點一點把手上的如意結(jié)和記憶中的如意結(jié)再一次相比對，手上的如意結(jié)也再一次和記憶中自己熟悉的那個如意結(jié)重合在了一起。
這是阿靈身上常佩戴在腰間的如意結(jié)，是她母親手把手教給她編法，她自己做的，因為時間隔的有些久了，如意結(jié)看上去有些舊，如意結(jié)的一角也有磨損的痕跡。可是這個如意結(jié)為何會出現(xiàn)在齊嬤嬤的屋子里呢？娟兒百思不得其解的皺起眉，心里隱隱生出了個極為荒謬的念頭，難不成，阿靈的失蹤和齊嬤嬤有關(guān)？關(guān)于阿靈的失蹤，甚至翠竹和珍珠的失蹤，齊嬤嬤會知道些什么嗎？像是被突然萌生的念頭蠱惑，娟兒反復(fù)的思考起齊嬤嬤和這一系列失蹤事件的關(guān)系，也許是魔怔了，娟兒越想越覺得齊嬤嬤哪兒哪兒都透著不對勁，以一個嬤嬤的身份同時管理外院和內(nèi)院的事務(wù)不對勁，假公濟(jì)私讓阿靈去挑開的正好的花搬去她的屋子也不對勁…
心里面的謎團(tuán)越來越大，娟兒徹底沒了睡意，她索性從軟榻上起身，月光照在她凝重的面容上，照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堅定。
娟兒輕手輕腳的靠近里間睡得正熟的二夫人，確認(rèn)二夫人很可能這一覺能安穩(wěn)睡到大天亮以后，放心的轉(zhuǎn)過身離開里間，躡手躡腳的打開了屋門。娟兒遲疑了一瞬，接著下定決心一般邁步走出院子踏上昏暗的回廊，朝外院走去。齊嬤嬤的住處在外院的庫房旁邊，娟兒在心里認(rèn)真的憑記憶規(guī)劃路線，她想要去齊嬤嬤那里看一看，雖不清楚自己想要具體做什么，但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催著她，讓她去齊嬤嬤那里，說不定齊嬤嬤那里藏著無人知曉的秘密或者一些事情的答案。
黑暗總是會給人帶來莫名的恐懼和心底升騰起來的無助，尤其在府里發(fā)生了這么多起婢女失蹤的事件以后，夜里不會有人出來走動已經(jīng)成了府里眾人默認(rèn)的規(guī)矩。于是月色昏暗加上恍若無人的寂靜，饒是娟兒早在踏出門前暗自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此時此刻也禁不住打退堂鼓。一陣涼風(fēng)貼著娟兒的腿吹過去，娟兒的后背立馬出了一層冷汗，她的手控制不住的發(fā)抖，頭皮發(fā)麻，內(nèi)心發(fā)虛，倘若這時有人在她身邊看她蒼白的臉色，必會篤定要不了多久這姑娘就會轉(zhuǎn)身從哪里來的再回哪里去。
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這姑娘仍舊發(fā)著抖站在原地，既沒有向前走，卻也不曾后退。過了不知多久，娟兒揉了揉開始有些發(fā)麻的雙腿，遲疑著慢慢的，往前邁了一步。有一步就有第二步，娟兒不知從哪里生出來了膽量和勇氣，即使面前仍然暗的連臺階都看不清，她也摸索著緩慢的向前走，她的動作雖遲緩，但目標(biāo)和方向卻十分明確清晰，就是齊嬤嬤的住處，她今夜，勢必要去齊嬤嬤那里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