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記歡愉5
睡前，晨雨曦接到幾個電話。
一個是她的師父蔣葛的電話，多少是些囑咐和鼓勵。一個是蘇教的電話，大致是說尿檢結(jié)果正常，狠狠打了李語然的臉，讓她好好休息，積極備賽。還有一通是郁閑烯的電話。
“沒打擾到你吧？”
“沒?！?p> “齊凌姐已經(jīng)到了吧?！?p> “嗯，你叫她來的？”晨雨曦平和的語氣里壓抑著零星的不滿。
“對，畢竟這是她的工作。保護(hù)好你，是你自己的本分，也是她的責(zé)任。不是所有事情你都可以自己處理的?！?p> “……你可以把說教留給別人，而不是我。”晨雨曦不喜歡聽道理。
“而且你說過不會告訴別人的?！彼傅氖橇?jǐn)⑷缓豌迩灏病?p> “我不覺得他們是別人……”
“……”
晨雨曦一時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當(dāng)時只和齊凌姐和清安說了，清安思考問題更全面，我找他商量解決辦法被敘然聽去了，纏著我們鬧了很久，在他再三保證保密的情況下才告訴他的?！?p> “晨雨曦。”他輕輕喚她。
“這不是秘密，這是一個隨時可能對你造成傷害的威脅。沒有大肆宣揚，只是朋友為你出謀劃策而已，我們都沒有惡意?！彼潇o的陳述，想要平息她不知道因何而產(chǎn)生的怒火。
“我不覺得你們能幫上什么忙?！彼隹诜裾J(rèn)。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告訴你的……”
“……”
郁閑烯呼吸一滯。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難以言表的難受割據(jù)著他原本理性克制的心。
半晌，才緩緩開口。
“晨雨曦，現(xiàn)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我們都只想你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來。大家都在關(guān)心你?！?p> “……好了，要是你打電話來，只是為了說這些，那就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p> “不是，我不是為了說這些。”電話里，他急切的否認(rèn)。
“你，你今天的比賽怎么樣？”
“正常發(fā)揮?！?p> “那就好……很，很棒?！?p> “謝謝。沒有別的事，我就掛電話了?！背坑觋夭幌朐倭南氯チ恕?p> “等等……木瓜，木瓜有話想和你說，它念叨你好幾天了，是吧？木瓜。”電話那邊摻雜著雜音。
“啊……是是，我特別想小主人，小主人要早點回來哦。不要讓木瓜等太久。大家都在等你回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了木瓜的聲音。
“行，我知道了。等著吧?！背坑觋貟炝穗娫?。
“等……你……”郁閑烯還未說完的話飄蕩在寂靜的庭院中，像一句寂寞的告慰，被昏黃的路燈吞食掉了尾音。
強行結(jié)束了對面的煽情。少女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平靜的悲傷又像無聲的惱怒。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至于為什么，她心知肚明。
充滿了凝滯空氣的房間黑暗無光，狹小逼仄，卻是她最熟悉的環(huán)境。幽深的瞳眸盯著窗邊的行李箱。半晌，她的目光又轉(zhuǎn)向門口。
“是不是死了，一切就輕松了？”
她的聲音幽幽，像鬼魅的低吟。
她在問誰，沒有人知道……
“怎么了？打完電話，臉這么臭。你被晨雨曦附體了？”沙發(fā)上的林?jǐn)⑷豢匆姾谥槒脑鹤舆M(jìn)來的郁閑烯。
“滾?！庇糸e烯沉聲吐出個字。
“少見啊，有人能讓你吃閉門羹。誰啊？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p> “林?jǐn)⑷唬闶情e命長是吧？”郁閑烯抱著手往沙發(fā)走來，渾身散發(fā)著不善的氣息。
“不不不，哥，我錯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绷?jǐn)⑷换艔埖赝嘲l(fā)的角落挪動。
郁閑烯倒是沒真和他置氣，只是在臨近的單人沙發(fā)坐下了。
“說了別在他面前犯賤，你非不聽。他這兩天煩著呢？”一旁的沐清安輕聲提醒。
“啊，什么事兒？”林?jǐn)⑷灰苫蟮負(fù)蠐项^。
“……”沐清安沉默著盯著他，片刻得出一個結(jié)論。
“看來你是真傻，貨真價實。絕對，不是裝的?！?p> “不說就不說，怎么還人身傷害昂？真討厭，真不是兄弟！”林?jǐn)⑷淮鬄椴粷M。
“……唉。”
“說起來竟然有點懷念晨雨曦罵我的時候。她一走怪不習(xí)慣的?！绷?jǐn)⑷挥懈卸l(fā)。
“……”沐清安無法理解的看著旁邊的人，然后認(rèn)真的確認(rèn)他是否正常。
不遠(yuǎn)處的郁閑烯聽到那個的名字時，輕輕皺起了眉，表面上依舊云淡風(fēng)輕地刷手機。
順手點開一條蹦出的消息，
“自毀前途？十七歲跆拳道運動員服用興奮劑連贏兩場比賽?。?！或早是慣犯？！來自青年跆拳道全國錦標(biāo)賽景安娛樂瓊州體育館現(xiàn)場報道。下滑看全文……”
郁閑烯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他輕輕點開。
映入眼簾的是兩張比賽現(xiàn)場的圖片，一張是被人簇?fù)黼x開的背影，一張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生被人攙扶。
發(fā)型，身形，氣質(zhì)，即使只是背影，他也能認(rèn)出是晨雨曦。
媒體夸大事實的報道讓他怒火中燒，他抬手壓住太陽穴。
說什么惡意重傷對手，什么年紀(jì)輕輕就無視道德底線，什么心虛不接受記者采訪……
“老郁，怎么了？看著這么生氣?！便迩灏财骋娏藢γ嫔裆蛔匀坏哪橙?。
郁閑烯退出頁面，切到其他app。
注意到群聊里的新文件，他輕輕開口轉(zhuǎn)移了話題。
“出成績了?！?p> “什么？！月考成績？？”林?jǐn)⑷徊桓蚁嘈拧?p> “要不然呢……”郁閑烯輕嘆了口氣，點開了文件。
“wc，晨雨曦在第一！這是什么排名？”林?jǐn)⑷惑@奇地看著排在第一的名字。
“班級排名?！币煌蜷_的沐清安回復(fù)他。
“老閑第十七……清安二十九……wc我在哪呢？”
“有點耐心，往后劃劃就是了。”沐清安簡單掃了一眼。
“……倒數(shù)第一！”林?jǐn)⑷粐槼擅嫛秴群啊分械闹鹘恰?p> “呵，這學(xué)不上也罷……”他甩開手機，有些自暴自棄。
“沒事，這只是班級排名。又新發(fā)了一個全校排名的文件，你肯定不是最后了?！?p> 林?jǐn)⑷粚⑿艑⒁傻攸c開了新發(fā)的文件。
印入眼簾的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wc第一名又是晨雨曦，確定這是全年級的？”
“語文142，英語148，數(shù)學(xué)滿分，物理98，生物滿分，化學(xué)91，這么強？”沐清安念出她的裸分。
“這是人嗎？天殺的，太tm可怕了?！绷?jǐn)⑷桓杏X自己仿佛受到了欺騙。
“誒，何燃竟然在22他學(xué)習(xí)這么好的嘛……哇，沈潯57，老閑75……清安都159了……我呢……嗚嗚，我在哪呢，這都600多了……”
“我都找不到我自己??！”林?jǐn)⑷槐罎⒌赝路诿苊苈槁榈拿种袑ふ抑约旱摹?p> “找到了，你在712?！便迩灏惭奂彩挚斓胤搅?。
“712在哪？”林?jǐn)⑷宦牭竭@個數(shù)字都絕望了。
“其實你可以先劃到最后，再往上找，這樣就很快了?！庇糸e烯輕聲建議。
“……我謝謝你。”很好的建議，但也可以不建議。
“全年級多少人？”
“770多，不到800個?！?p> “……我死了。”
“倒數(shù)六十多名，也行了。”郁閑烯安慰道。
“郁閑烯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昂！清安，你看看他這說的是人話嗎？”
“我倒是第一次見第一名和倒數(shù)第一是同桌?！便迩灏哺锌?。
“什么意思？”
“好好珍惜吧，很可能星期一老師就把你從全年級第一身邊調(diào)走了?！?p> “誰說的，還沒賦分呢，說不定賦分后就……”林?jǐn)⑷徽业絺€借口。
“嗯，賦分的也出來了。”郁閑烯接上他的話。
這次按照郁閑烯的方法，林?jǐn)⑷缓芸炀蛷暮竺嬲业搅怂某煽儭?p> “……719名，還不如不賦呢?！绷?jǐn)⑷坏刮豢跊鰵狻?p> “我何德何能和年級第一做同桌啊？”他突然覺得晨雨曦高不可攀。
“對啊，何德何能？”沐清安笑著調(diào)侃。
“現(xiàn)在還屬于周末??！這成績出來的多少有些不尊重人的死活了！”林?jǐn)⑷谎鲱^長嘆。
剩下兩人對視一眼，嘴角上掛著看戲的笑。
在無差別攻擊后的夜晚，晨雨曦意外的休息的不錯。
果然，意識清醒的清晨，人總是能回想起昨夜發(fā)生的情緒沖動，并為此深陷在懊惱和愧疚之中。而且久久揮之不去。
然后，她蹙著眉洗漱、吃早飯、做拉練。直到她實在沒忍住內(nèi)心的煎熬，給對方發(fā)了道歉的消息。
聊天頁面上很快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數(shù)秒后，又消失不見。又正在輸入中，然后又歸于平靜……
她看了眼時間8：05，幾人應(yīng)該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
不知道他在猶豫什么。
直到數(shù)分鐘后，才有消息過來。
“沒事，不必記掛?！?p> “比賽加油，祝好運?！?p> 一塊緊繃的地方漸漸舒展，她緩緩回復(fù)了“謝謝”兩個字。
另一頭的郁閑烯倒沒有表面上的淡然輕松。
他有些擔(dān)心晨雨曦會媒體的不實報道所困擾。轉(zhuǎn)而又去網(wǎng)站上搜索昨晚的新聞。
您查找的是否是歷史上著名的興奮劑事件……
再次搜索，依然是有關(guān)興奮劑的不同案件，卻沒有了他見過的那篇文章。
已經(jīng)撤銷了？
他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知道昨天半夜的那個消息沒有白發(fā)……
“好久不見！”
一個人拍了拍晨雨曦的肩。她回神望著身旁的女生。
“好久不見?！背坑觋剌p輕重復(fù)。
看著她還有些呆愣的樣子，遙思期輕輕的笑了，語氣輕快又欣喜。
“聽說昨天兩場發(fā)揮的很好啊，今天肯定會更好?！?p> “跟你比一般般?！背坑觋貙嵲拰嵳f。
“你該不會再打退堂鼓吧。明天半決賽的名單就能出來，我可是很想和你比試一場的。”遙思期語氣真摯。
晨雨曦看了她兩眼，然后將目光移向不遠(yuǎn)處的正在比賽的場地。
“我努力進(jìn)半決賽……”
“肯定能進(jìn)啊。和去年又不一樣，這一次看你的狀態(tài)很不錯。”
聞言晨雨曦輕輕搖頭。
“不過是是吊著口氣在堅持，說不定等不到能和你切磋，這口氣就沒了?！?p> “……唉，別說喪氣話。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次比賽可不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高高興興的?！边b思期知道眼前人沒有一顆熱愛跆拳道的心，也不知道她一直堅持到底的理由。
“昨天的事你別放在心上，那個李語然就是有病，別被她的胡言亂語影響了。”
“黔驢技窮而已，影響不到我?！?p> 晨雨曦從未記掛在心上。
或者說已經(jīng)不再在意為無能者的報復(fù)和嫉妒，在此之前她深陷其中。
在去年被李語然惡意泄憤的時候，她的心里凈是不甘和憎恨，一度曾達(dá)到病態(tài)的程度，無論何時都在想著報復(fù)和反擊。很長時間里她都走不出來。
就像當(dāng)年的自己一樣。
和當(dāng)年一樣，一切好像只是舊日重現(xiàn)。
滿身傷的少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眼神空洞，無助的站在原地。
超負(fù)荷的負(fù)面情緒主導(dǎo)了她的生活，惡意代替悲傷在她心中漫延。她要站起來反擊，她有這個能力。
原諒是沒用的，也是不可能的……
要報復(fù)她們，要讓她們的體會她所體會的一切，要讓她們罪惡的鮮血濺射在泥濘中，要讓她們因為后悔而撕心裂肺的嚎叫，要她們的靈魂被地獄的火焰灼燒……
永遠(yuǎn)不可能原諒，永遠(yuǎn)都不可能！
她不再忍讓，因為忍讓不會喚醒一個作惡的人，只會讓她們樂在其中。
后來她的心理疾病越來越厲害，她不再哭泣，而是像個瘋子一樣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咧嘴大笑。
鏡子里的人一天天變得陌生，她本就不愛笑的臉變得更加冷漠僵硬，像一個活死人。
在無數(shù)個痛苦的黑夜后，她終究按她所想的那么做了，設(shè)計報復(fù)了那幾個霸凌侮辱她的惡魔。甚至自己都沒動手，就了結(jié)了她們在父母的縱容和庇護(hù)下原本安樂的未來，將那些痛苦悉數(shù)奉還。
鏡子里的人笑了，可笑的卻比哭還難看。
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快感告訴她她確實很開心，可吞天的悲傷更甚。痛苦并快樂著，就這樣病態(tài)的活著。
時不時會嘲笑自己，有時又同情，或者可憐自己……
直到時間漸逝，她開始被其他的悲傷填滿，才漸漸淡忘了曾經(jīng)的傷處。
像如今一樣，成了個冷漠敏感但是看起來正常的人。
“疤”不再痛了，可看到了總是不免想起。一個又一個的夜晚，她麻木地吞掉那些藥，將一切的塵封，不見天日……
現(xiàn)在這樣的污蔑和攻擊對于她而言已經(jīng)不痛不癢，無名的敵意，她也已經(jīng)不再在乎，只是像個看客，一切都已與她無關(guān)。
“加油！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旁邊的人善意的鼓勵輕聲拉回她的思緒。
“嗯，你也是。”晨雨曦勉強擠出一個和善的笑。
“我說的是，就算你以后不打跆拳道，不論以后干什么，都要加油，也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p> 晨雨曦愣了一秒。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我是誰啊？近乎完美的晨雨曦?！彼α?，如釋重負(fù)的笑了。出奇的說出了一句有些自戀的玩笑。
“切，可給你牛的，先打進(jìn)半決賽再說吧?！边b思期笑著擠眉弄眼，做了個怪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遙思期的鼓勵，晨雨曦剩下的兩場晉級賽都打得不錯，并以五勝零負(fù)的成績成功進(jìn)了半決賽。
當(dāng)晨雨曦下場時就見到了淚眼婆娑的柳瑜。
“哇，真是出息了。今年進(jìn)了半決賽?！绷ひ驗楦袆樱曇舳紟狭丝耷?。
“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想當(dāng)年，每次都是止步四強。今年準(zhǔn)備時間這么短，竟然，竟然還進(jìn)了半決賽，真是太不容易。嗚嗚嗚……”柳瑜的聲音變得哽咽。
“哇，真的好棒。大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和柳瑜在臺下激動得不行。每一幀畫面都沒放過，全給你拍下來了。”
“不行，都刪掉?！背坑觋刂滥芊N因為運動虛到只能看到殘影的照片多半不會怎么好看。
“啊，不行。這可是少見的精彩瞬間。我可得珍藏?！?p> “行了，管你的。先別磨嘰了?？旎鼐频臧桑I得我胃疼。”
“啊，胃疼嗎？要不要先吃點胃藥，我?guī)Я恕！绷ぢ牭轿柑蹆蓚€字后，神色變得緊張。
“算了，快回去吧，什么能比飯管用？”
“走吧走吧。我叫好車了。蘇教練還在忙統(tǒng)計成績，核對得分點呢。我們先走吧?！?p> “嗚，太好了?；厝ジ娠埩?！回酒店干飯咯！”齊凌一邊歡呼一邊圍著她們兩繞圈。
晨雨曦看著身邊人一個哭哭啼啼，另一個歡呼雀躍，不禁陷入了沉默。
在簡單做完結(jié)束工作后，幾人往場外走去。
“行了，別哭了?？薜秒y看死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彪m然出口的話不怎么好聽。但遞紙的動作還是暴露了她有些傲嬌的關(guān)心。
“能不哭嗎？好不容易進(jìn)了四強，還是在不怎么占優(yōu)勢的情況下。本來就睡不好、失眠，還有人惡意敲門打擾。還有官方安排的一點都不合理，別人都是打兩天半，就你只打兩個下午，幾場比賽還排的緊，下午一場接一場。打完了都沒有上藥休息，還只能餓著肚子上，這么連續(xù)的體力消耗，讓你的胃病又復(fù)發(fā)了。太慘了！真是太慘了！”柳瑜聲淚俱下，仿佛她也親身經(jīng)歷了這些。
晨雨曦?zé)o奈扶額，半晌都沒說話，最后只是輕輕拍了拍柳瑜的背。
昏黃的路燈照在幾人的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那些不安和煩惱都被黑暗吞吃了，只剩下渺茫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