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緋紅之夜（二）

　　系著女奴隸的繩索被解開，隊伍繼續(xù)前進(jìn)，徒留她的尸體倒在行程的路上。

　　一個黑幫抬起腳把女奴隸的尸體踹進(jìn)了路邊半人高的雜草堆里，嘴里罵罵咧咧地說著什么，隨后跟著小頭目轉(zhuǎn)身離開。

　　女奴隸的尸體很快就會被大型食肉動物咬著脖頸拖走，尤其是像鬣狗、禿鷲這樣的生物，會對這樣一具死亡沒多久的尸體很感興趣。它們是大自然的清潔工，會把尸體處理得干干凈凈，要不了兩天，就不會剩余一點痕跡。

　　黑幫們拿到了厚厚的一沓鈔票，心滿意足地往回走，一個黑幫小弟帶著點茫然地看了看遠(yuǎn)方，揉了揉眼睛，腦中有些困惑。

　　天還遠(yuǎn)遠(yuǎn)沒到該亮的時候，遠(yuǎn)方怎么一片橘紅色？今天太陽起得特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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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夜幕，緋紅的月光，映照著路上的一行人。

　　他們的臉上表情各異：有的謹(jǐn)慎，有的懈?。挥械耐纯?，有的麻木；有的臉帶淺笑，似乎在暢想著什么美好的未來。

　　霍姆斯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著，他們已經(jīng)跋涉了三個小時的時間，這樣的距離對于一個【挑釁者】的體力來說無足掛齒，但對于那些先前餓了好幾頓，虛弱不堪的奴隸們來說，已經(jīng)非常痛苦了。

　　他們的腳底磨出水泡，又在繼續(xù)前進(jìn)中磨破，然后又再次磨出水泡來，如此周而復(fù)始，讓他們的腳底板變得破爛不堪。

　　整個隊伍被沉靜所籠罩，沒人發(fā)出聲音。

　　突然，走在霍姆斯前方的一個男性奴隸扭過頭，張開皴裂的嘴唇，用很輕很輕，輕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到：

　　“你叫什么名字？”

　　霍姆斯抬起頭，用眼神詢問他是不是在問自己，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他輕輕地說出了那個自己剛?cè)∫惶斓募倜?p>　　“烏拉斯?！?p>　　霍姆斯看著那人混沌的眼神、向內(nèi)凹陷的臉龐，沉默了一會兒，問到：“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男子幾乎無聲般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咳嗽了兩聲，臉上帶上了苦澀的笑容：

　　“我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名字。”

　　他又咳嗽了兩聲，轉(zhuǎn)過頭去。

　　隊伍繼續(xù)走，穿著只有薄薄一層底的鞋，走在怪石嶙峋、滿是沙石的路上，奴隸們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大約走出一二百米，男子又轉(zhuǎn)過頭來，輕聲地說了什么。

　　聲音太輕，即使是霍姆斯也沒有聽清楚。

　　“這就是我的名字。”他補(bǔ)充到。

　　原來他剛剛在說自己的名字。

　　霍姆斯本想再詢問一下，但最終還是無動于衷，就算知道了他的姓名，也不會有什么意義。

　　他們繼續(xù)走著，晚上清冷的風(fēng)吹得他們不由得有些發(fā)抖，但他們還是得繼續(xù)走……如果他們敢停，等待他們的是一鞭子，如果他們走不動了，那等待他們的是一顆子彈。

　　這時候，遠(yuǎn)方那座尚不能夠看到蹤跡的中轉(zhuǎn)站，竟然成了奴隸們翹首以盼的樂土。

　　對于深陷十八層地獄的人啊，即便讓他去到十七層，他也會感覺恍若來到了樂土；若是讓他離開地獄，他甚或感覺像是到了天國。

　　整個隊伍的速度隱隱都加快了一些，無論是負(fù)責(zé)押送的人員還是奴隸們都想著能夠盡快停下來，休息一下。

　　“你是怎么被抓進(jìn)，咳咳，來的?！?p>　　男人又一次的扭頭過來，他的臉色變得很差，腳步也有些虛浮。

　　“我提醒你，你的情況很不好，閉上嘴好好趕路吧?！?p>　　霍姆斯臉色不善地對面前這個求知欲過剩的奴隸說到。

　　“咳咳，咳，是嗎，行吧?！?p>　　男子臉上帶著遺憾，轉(zhuǎn)過頭去。

　　南大陸已經(jīng)逐漸成為了西方大國的制造工廠，但一則為時尚短，二來這里太過偏僻，制造工廠還遠(yuǎn)沒有蔓延到這里來，所以這兒的空氣質(zhì)量非常好，夜間見不到霧氣，遠(yuǎn)處的那間中轉(zhuǎn)站雖然相隔還非常遠(yuǎn)，但已經(jīng)能夠隱隱看出輪廓。

　　常年缺乏維生素的攝入讓奴隸隊伍里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患上了夜盲癥，他們在黑夜中最多也只能看清腳下的路。但身邊押送的商隊人員加快的腳步和臉上的笑容無不告訴他們已經(jīng)接近了中轉(zhuǎn)站，于是他們也在催促下加快了速度，眼中帶著希翼。

　　“咳咳，咳咳，”

　　男人又一次轉(zhuǎn)過身來，霍姆斯本來不想再理他，但是……

　　“你，是來解救我們的嗎？”

　　霍姆斯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良久后，他說到：“你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覺了，別說話了?！?p>　　“呵呵，咳咳咳，咳咳。”男子的咳嗽聲越來越急促，讓人害怕他把內(nèi)臟咳出來。

　　“看來，咳，不是。”男子似乎并不意外，無視了霍姆斯的所謂幻覺的說法。

　　“那你是來摧毀那座中轉(zhuǎn)站的？還是有更深的目的？”

　　霍姆斯沉默了。

　　又是長久的沉靜后，霍姆斯低沉著嗓音問到：

　　“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太容易了，咳，”男子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引來了一名押送人員的目光，他趕緊止住咳嗽，扭過頭。

　　等到商隊的人移開視線，他又轉(zhuǎn)過頭來，低聲說到：“你的身上有太多不符合奴隸身份的東西了。你的指甲縫里都沒有污垢、你的皮膚沒有奴隸的蠟黃……你會把剩下的面包和水收起來，而真正的奴隸即使撐死也會全吃下去……以及最后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咳，你的眼神。你確實偽裝了眼神，但那是你想象中的奴隸的眼神，不是真實的奴隸的眼神。真正的奴隸眼中，沒有那么多復(fù)雜的情感。我們只會想著明天還能不能活著，今天還能不能吃上飯。”

　　原來是這樣嗎……

　　“受教了?！被裟匪馆p聲說到。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和我說這些，想要表達(dá)什么?！?p>　　“沒什么，咳，”他苦澀地?fù)u了搖頭，“只是一個死人臨死前的幾句廢話罷了。”

　　隊伍繼續(xù)向前走著，中轉(zhuǎn)站似乎已經(jīng)近在眼前。

　　霍姆斯眼中掙扎了一下，隨后說到：“你只要堅持到中轉(zhuǎn)站，就有機(jī)會逃走?！?p>　　“我已經(jīng)不想逃了?！蹦凶邮痔谷坏卣f到：“我的妻子死了，被人凌辱致死。我的兩個孩子也死了。我的爹媽已經(jīng)死了幾十年?，F(xiàn)在連認(rèn)識我的人都快死光了。我得了很嚴(yán)重的病，每呼吸一次都很痛苦。

　　我活著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p>　　說完，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突然，他腳步一個踉蹌，側(cè)過身子向后栽倒過來，靠在了霍姆斯的身上。

　　霍姆斯被他撞到，一把小小的刀片被他抵到了霍姆斯的手里。

　　“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哪怕一點點?！?p>　　說完，他倒在地上，臉上帶著笑，也帶著解脫，好似看到了天國。

　　大量的污言穢語從旁邊的押送人員嘴里吐出，他揚起鞭子狠狠地抽打著男子的身體，大力的抽打讓他的血肉翻卷，揮動鞭子甩起的血珠幾乎濺到了霍姆斯的臉上。

　　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臉上還帶著笑，就像是冰原上被凍死的人。

　　他死了。

　　死在生的曙光前。

　　小小的刀片藏在手里，重愈千斤。

　　這是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