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文中君的報復(fù),申良君是不怕的。
先不說現(xiàn)在戲班靠得還不是他文中君而是劉鐵蘭,只要有劉鐵蘭在戲班一日,文中君就翻不了大水花。
就算將來文中君真的要挑大梁,刻意為難他,他與他拆伙另投別的戲班便是。
梨園行的老規(guī)矩,無丑不成戲。
他唱青衣花旦唱不好,但彩旦可是他的本行,雖然彩旦難唱出名堂來,可因此少有唱彩旦的,是以他到哪個戲班,人家也是歡迎的。
左右他一直追隨的是劉鐵蘭,又不是他文中君。
“你擔(dān)心你自己吧。我再不濟也還是他們大師兄,輩分擺在那里,他能奈我何?你就不同了,一個使喚丫頭,他們想拿捏你可有的是法子。”
劉喜沖他咧嘴一笑,搖搖頭道:“大師兄不怕他,我也不怕他?!?p> 可等到了家,進了院兒,他們才發(fā)現(xiàn)以后誰也不用怕文中君了。
文中君離家出走,投了相姑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你給我說清楚!”
劉鐵蘭把沈夢君提溜到正堂,氣得肝疼。
在他心里是覺得定是沈夢君又說了什么不中聽的,刺激了文中君,才叫他一時想不開去做傻事。
可沈夢君這會兒瞧他也沒什么好臉色,還時不時地拿眼睛瞪旁邊站著的申良君和劉喜。
“還不是師父偏心鬧的?師父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我偏心?”
劉鐵蘭這個暴脾氣,一時沒忍住,操起雞毛撣子就要上去揍人。
申良君和劉喜忙上前把人攔下,一起勸道:“師父您消消氣,還是先聽老二說了來龍去脈,也好及時去把老三勸回來啊。”
劉喜也跟著勸沈夢君道:“對啊二師兄,您有話不能好好說么?”
“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沈夢君這會兒對劉喜敵意老大,“老三走上這條道,還不是你們給逼的?”
“你給我好好說話!”
劉鐵蘭一氣之下一個茶碗丟過去,碎在了沈夢君腳邊上,讓他條件反射地顫抖了一下,終于肯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給三人聽。
原本劉鐵蘭嫌棄他們兩個壞了臉,不想叫外人看熱鬧,今兒去戲院就沒帶上他們。
可偏生文中君不死心,見自己臉好了大半,偏要追去戲院,說什么萬一申良君頂不住,他能臨時替上,起碼不叫戲班給戲院賠錢。
說起來他也是一片好心。
沈夢君雖然喜歡挑撥,但心里也是有戲班子的,是以就跟他一道去了。
結(jié)果二人一進戲院,就瞧見申良君在臺上演,劉喜在邊上唱。
本打算把這事兒去告訴劉鐵蘭,好叫劉鐵蘭好好罰這兩個人,不想被宋有貞搶先一步,二人便在外頭聽了一耳朵。
誰知非但期待中的處罰遲遲沒來,宋老板臨走之前,還指點了劉喜一二。
這可就叫文中君受了刺激了。
“我兩個雖然打了架,卻也沒毀戲!他申良君和劉喜連戲都毀了,怎么著也得趕出戲班吧?結(jié)果呢?我兩個在祖師爺面前罰跪,他們倆啥事兒沒有!
罷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師父不重視我,有人重視,我就不信離了這喜榮生,我文中君在別處就闖不出名堂來!”
聽到這話,就連申良君和劉喜都有些恨鐵不成鋼了。
要說這文中君的心眼兒也忒小了,當時他倆是犯了大錯,可師父也沒說不罰他們啊,這不是還沒進家門嗎?
“這個老三,他去的哪家相姑館,我去找他回來!”
申良君說著要走,劉鐵蘭卻將他叫住了。
“你別去,我去吧,我從小把他養(yǎng)大的,他見了我,總還能聽些話的?!?p> 可他身子不穩(wěn),還沒邁開了腳就往邊上一倒,險些暈過去。
但這也沒打消了他的念頭,他必要親自去把文中君給領(lǐng)回來。
劉喜不放心,忙得上前道:“要不咱們一起去吧,這里除了我,你們都是從小相與的,情分可不是說散就能散的?!?p> “對,一起去!”
申良君一把拉過跪在地上無精打采的沈夢君,信誓旦旦地說道:“就算讓我跪下來給他賠不是,我也一定把他找回來,不能讓他就此入了歧途。”
師徒四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就這么一條心地往相姑堂子去了。
等見到文中君的時候,四個人八只眼睛皆是一驚。
他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就連臉上撲的粉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很難想象一個人在一天之間就可以有這么大的變化。
他這會兒跟他們說話都隨和了許多。
“沒通知您老人家一聲就走,是徒兒的不是。”
他說著,還從口袋里隨手掏出些銀兩來遞到了劉鐵蘭的手上。
“算起來這些年我也給您老賺了不少,加上這些銀兩,就當是感激您這些年的養(yǎng)育之恩了?!?p> “你胡說些什么?”
劉鐵蘭把手里銀子往地上一扔,拉著文中君就要走。
“你要離開師門另謀出路,師父絕不攔你,但你不可以這樣糟踐自己!世人本就看不起我們唱戲的,我們卻不可以自輕自賤,自甘墮落,你明不明白??!
走,快跟師父回家,回去以后要走要留,都等著全了禮數(shù)再說!”
申良君和沈夢君也跟著勸說,申良君甚至當即就要給文中君跪下。
“老三,你若是因為我替你登臺唱了戲不高興,故意嚇唬我們,大師兄給你賠不是,以后永遠給你作配,再不會搶你的角色,可你不要這樣嚇唬師父,他老人家是不經(jīng)嚇的!”
就連沈夢君也跟著上前,一起幫著劉鐵蘭往出拽文中君。
“老三你別鬧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是動了怒了,剛出來的時候差點暈過去,師父對咱們恩重如山,你可不能叫他心寒啊?!?p> 劉喜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她知道文中君的出走并不是一念之間的事,而應(yīng)該是早有端倪,可她必定是那個最終觸發(fā)事件的導(dǎo)火索。
所以她這個時候更不能去刺激文中君,只能在遠處等著,等合適的時機去道歉。
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讓她許多年都無法忘懷,并且永遠以此為戒……
匆匆夫人
“相姑館”之前出現(xiàn)過一次,不知道寶子們有沒有人去查。 舊時有一種找年幼的男戲子取樂的壞風(fēng)氣,這種提供男戲子的場館就叫做相姑館,客人去相姑館取樂叫做“狹相姑”,這是很不好的事情。 但因為唱戲的地位低下,反抗的能力也很低,所以此風(fēng)氣很流行了一段時間。 后來從下海名票——前三鼎甲之首張二奎開始,堅決抵制了這種風(fēng)氣,至此之后,雖然狹相姑的事情還是時有發(fā)生,但再不敢那么明目張膽,戲班中有送徒弟去相姑館掙錢之人,也會受到同行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