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日子越接近夏至,白晝就越長。
周秉昆也每次去鄭娟家也都多待一會兒。
值得一提的是曹德寶自從那天以后,就天天送喬春燕回家。但是沒再喊過周秉昆了。
兩人的戀情區(qū)別于鄭娟和周秉昆的細(xì)水長流,他們過得如火如荼。不過他的家境不太好,喬叔喬嬸有些看不上他。
而喬春燕雖然把曹德寶拿捏住了,但她的家境和曹德寶預(yù)想的也有一定差別。這讓一對有情人相處有了很大的難度。不過現(xiàn)在都提倡自由戀愛,只要兩個人相處無虞,那就可以結(jié)婚。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本就是自然規(guī)律。吉春市道路兩旁的樹也開始落葉了。以往鄭秀收攤都在周秉昆下班之后,可是這幾日周秉昆下班每每都能看到鄭秀在院子里。等他和鄭娟回來,她的一張皺巴巴的臉上就會泛起微笑。
這天周秉昆和鄭娟剛回到太平胡同,就見到光明在巷子口等著。
“光明,怎么今天沒和嬸子在家啊?”周秉昆好奇問道。
“姐,秉昆哥。你們回來了。媽說有話想和你們說,就讓我在這等著?!惫饷鞯椭^也看不出表情,可他今天沒有撲上來讓周秉昆有些訝異。他和他的準(zhǔn)小舅子關(guān)系很好,平日里見到他,小家伙都會撲上來以顯親熱。
鄭娟聽到這個話又看了看光明的神情,突然掙開周秉昆的手快步向家里走去。周秉昆從未覺得鄭娟力氣有這樣大,走的有這樣快。他快步跟了上去,陪著鄭娟一起進(jìn)了院門。留下光明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鄭家有兩道門。第一道歪斜的破門,是北方人叫“門斗”的小小空間,無窗,黑咕隆咚的,三四平方米大的地方,堆著蜂窩煤、劈柴、凍白菜、凍蘿卜什么的,架子上倒扣著水桶。冰棍箱子也放在門斗。這道門阻隔出來的小小空間也就是鄭家的外院。
進(jìn)入第二道門就是住的屋子。鄭秀、鄭娟、鄭光明他們?nèi)齻€人平時就住在這間小屋子里,這個屋子經(jīng)過周秉昆里里外外仔仔細(xì)細(xì)地糊過一遍之后房子也還將就。周秉昆手藝不錯,還肯下功夫,把這小院修的在這太平胡同也算是獨(dú)一份了。
可這除了房子以外剩下的東西都都是破舊的。而鄭秀正坐在一般人都不敢往下做的老舊椅子上,看著他倆。
“媽!”鄭娟撲倒鄭秀身前,緊緊的抱住了鄭秀?!澳惺裁词聝喊〔荒艿任覀兓貋硪黄鹫f,還讓光明等我們?!?p> 鄭秀拍拍鄭娟的肩膀,“沒事兒,媽不是在這嗎?”她蒼老的嘴唇中吐出了溫柔的聲音,讓人感到安心?!澳阆瘸鋈グ?,媽和秉昆聊會?!?p> 鄭娟抹了抹眼淚,轉(zhuǎn)過頭看著周秉昆臉上深沉的神色,反而握住了周秉昆的手,寬慰道“沒事兒,媽想讓你陪她說說話。你就和她說,有事兒我就在外面。你喊我一聲就成?!闭f完就出門了。
周秉昆看向了這個丑臉老太太,鄭秀的容貌可以看出來年輕的時候也不甚好看。若說的嚴(yán)重一些,就是可止小兒啼哭的長相。自己雖然從未與她有過一對一交流的機(jī)會,但是從她的行動中也可以知道她有一顆悲憫之心。而在這顆悲憫之心正透過皮相,發(fā)出光來。
在這人性之光的映襯下,一切皮相美丑都不重要了。
“秉昆啊,過來。讓大娘好好看看你。”鄭秀坐在椅子上,右手靠在桌上,左手以極小的幅度招了招。
周秉昆依言走到鄭秀身前,緩緩蹲了下來。
鄭秀細(xì)小的眼睛里射出澄澈的光,在這光里,周秉昆好似被看了個通透。但他還是堅(jiān)定的抬起頭,握住鄭秀的手,眼里全是坦蕩?!皨鹱?,你有什么話就說吧?!?p> “好,好啊。好孩子,大娘這兩年雖然沒聽過你喊我一聲媽,但是大娘心里知道你對我和對你親媽也是一般無二。大娘也清楚,你是個有本事的。鄭娟我是不擔(dān)心了,有你在,她也不會因?yàn)殚L相吃什么虧。你母親也偶爾也會到我這來,你家家風(fēng)很好,鄭娟嫁過去我也放心。
可是光明還沒個著落,北陀寺的方丈說他有佛緣。大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不信神。光明若是真的去了空門修行也好,可我實(shí)在怕他受欺負(fù)。別看光明看不見,他的心里可明著呢。他們姐弟倆啊,都是上天送下來給我的神仙?,F(xiàn)在我的任務(wù)完成了,他倆就交給你了。你是個實(shí)在孩子,你告訴大娘行啊不行???”
周秉昆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氣若游絲,可這聲音字字句句一字不落的都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眼睛噙滿了淚水。
其實(shí)鄭秀說的只有一句不對,李素華不是只有偶爾過來。她平日無事遛彎般的也會過來看看,可是能遇到鄭秀的次數(shù)委實(shí)不多。不過鄭秀的話也不是挑理,她快走了。人世間的這些事在她心里已經(jīng)如同過眼云煙只消風(fēng)輕輕一吹就散了,她放不下的只有鄭娟和鄭光明。
“媽,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quán)嵕旰凸饷鞯摹!敝鼙チ糁鴾I不停點(diǎn)頭,鄭秀也在這點(diǎn)頭中盍然而逝了。她是笑著走的,夕陽落在她身上看起來是那么安詳。
周秉昆趕忙將鄭娟和鄭光明叫了進(jìn)來。可他倆卻好像早有預(yù)料一樣,鄭娟摟著鄭光明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個含辛茹苦把他們撫養(yǎng)長大的女人。兩人的淚水都滾滾而下,但也都未嚎啕。
那一天整個鄭家都非常的安靜。
鄭秀的后事也很簡單,在周秉昆把她拉到南山。鄭娟選了春節(jié)一起看煙花的地方,挖坑埋土,一副不厚也不薄的杉木棺材就發(fā)送了。在太平胡同的桌上擺放著靈位。而鄭娟和鄭光明在整個過程中都沒再哭了,那兩雙紅腫的眼睛里一滴淚都沒再流下過。反倒是周秉昆在料理后事的時候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淌。
至此,鄭秀的人生畫上了句號。
鄭秀,生年不詳,卒于一九七零年十月十七日。和絕大多數(shù)普通老百姓一樣,她一生與人為善,堅(jiān)強(qiáng)生活。不信奉鬼神之說,卻相信因果命理,報(bào)應(yīng)循環(huán)。認(rèn)為一切都有老天爺在冥冥注定,而她也認(rèn)為自己做到了老天爺給她安排的任務(wù)。所以她是帶著一生中難得的快樂,去向另一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