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體育課上的足球場

　　“我也覺得這是電影的bug！”包筱龍說，“連潛意識記憶都拷貝傳遞了，唯一的辨認點是掌心里的一顆痣，自己的妻子兒子都看不出差別，發(fā)現(xiàn)異常的居然是他們家的狗？！”。

　　陳啟明雖然有些落魄，但也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了。

　　他并沒看過《天鵝挽歌》。

　　但他對這種設(shè)定很感興趣。

　　他想去把這部電影找來看一看。

　　“我知道《天鵝挽歌》是什么意思！”包筱龍左首的隔座的喬佳佳忽然說。

　　“??？什么意思？！”米露、石婉楠幾乎同時問道。

　　“……古希臘人認為，天鵝一生只開口鳴唱一次，就是臨終前。這次鳴唱會用盡它所有的心血和全部的力氣，極其悲壯，卻也格外動人！”喬佳佳回答。

　　陳啟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此時的喬佳佳的臉上滿是“學(xué)富五車”的“不學(xué)無術(shù)”，但她的話語極具感染力。

　　“我明白了！也就是中國人常說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喬佳佳的同桌關(guān)恒儒也參與了進來。

　　這是一位學(xué)究式的男同學(xué)。

　　陳啟明此刻也想說上兩句，因為喬佳佳已經(jīng)看見了他。

　　這種對視略顯尷尬。

　　但他最終沒有開口。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雖然他被公認一副散文家的氣質(zhì)，也確實喜歡散文【甚至提前就看過了幾個星期后才會講到的《荷塘月色》】，但卻不能像“學(xué)究”關(guān)恒儒那樣自然而然的融入到與周圍同學(xué)的對話中去。

　　這讓他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另一本散文集的名字【也恰是《荷塘月色》里的一句話】——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他跟人講話向來是要醞釀好久、然后鼓起全部的勇氣才能簡單憋出那么一兩句的。

　　此刻他找不到任何開啟話題的詞匯。

　　就在他感受到“天鵝挽歌”的熏陶準(zhǔn)備用一兩句笑話化解這份尷尬的時候，攢足的勇氣卻像皮球泄氣一般瞬間全無，迫不得已他也只能硬生生將自己的交流念頭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里了。

　　人們常稱他這種人的這種行為為“社恐”，而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在情感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癥候，無人能懂。

　　如同發(fā)現(xiàn)無解的問題后始終讓他心灰意冷的那種迷茫和絕望，他非常希望有個人能代他將自己的情感癥候描述出來。

　　之前他看過一本心理學(xué)方面的書，書名已經(jīng)忘了。書里說是畫畫可以反映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甚至自己難以察覺的潛意識層面的東西也可以反映在繪畫當(dāng)中。

　　他信了，也努力嘗試過。

　　然而畫畫這種東西想要畫到原物再現(xiàn)【實際并不需要】且栩栩如生實在太困難了。

　　他越畫不到自己滿意就越焦慮，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這又是另一種病癥【強迫癥】。

　　取而代之，他改為寫手帳。

　　因為相比于日記，這種記錄方式更加隨意，不需要去管什么轉(zhuǎn)承啟合，只要能寫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就好。

　　但是這種做法依然不能解決他內(nèi)心深處的終極問題。

　　看來要獲取答案僅憑自己的智商和閱歷是遠遠不夠的??！陳啟明想到這里嘆了口氣。

　　“你們還聊？！”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賈輕羽路過幾人身旁，“現(xiàn)在上體育不積極，以后心理肯定有大問題！再不珍惜體育課的大好時光，以后體育老師一到上課就家里有事的時候可別后悔！”

　　大家這才意識到下節(jié)真的是體育課。

　　之前聽高一級或高兩級的同學(xué)說過，體育老師“家里有事”是來年標(biāo)配，本就屈指可數(shù)的課時更是成為聾子的耳朵，而且全部由數(shù)理化生或政史地老師“無奈”接管，盯著你在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折磨之下經(jīng)歷一堂“留不住你的心，也一定要留住你的人”的“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式軟自習(xí)。

　　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陳啟明滿是無奈的在心中控訴：又是一條讓人抑郁三年的理由！

　　他在那本記不起名字的心理學(xué)書上看見過：有氧運動是能改善情緒低落的。

　　怎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各位老師會不懂這種入門級的心理學(xué)常識？！

　　他已經(jīng)走出教室門，折回來路過窗口。

　　走到某個位置的時候他下意識向顧燁然的方位瞧了一眼。

　　她還在。

　　而且正伏在桌前寫著什么。

　　可能由于事先知道下午要上體育課，她的長發(fā)被一條璐菲發(fā)繩束了起來。

　　陳啟明正對著她那張白凈無瑕宛如羊脂白玉的臉龐，不由得胸口怦怦直跳。

　　“走了！燁然！”

　　喊她的是在她的后排的羅古萱。

　　顧燁然回了下頭，放下手中的筆，以一種儼然已經(jīng)與羅古萱熟稔的動作起身拉住她向外走。

　　陳啟明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在兩人出教室門前匆匆逃離了觀望的位置。

　　“我們先學(xué)第九套廣播體操，20分鐘后大家自由活動！”體育老師是一個有著健康膚色的大高個子，據(jù)說他以前是市里某足球隊主力球員【兼裁判】。

　　“某足球隊主力球員”這一稱號已足以讓陳啟明刮目相看到五體投地了。

　　是以高個子體育老師接下來講解廣播體操分解動作的時候，五體投地的他再次分神，一心只想著望向顧燁然，內(nèi)心里或多或少生出暴殄天物的愧疚和不忍。

　　同時一并存在的是他對時不時擋住顧燁然身形和他的目光的羅古萱和賈輕羽的忿意和不滿。

　　重復(fù)了N遍的機械動作并沒有分散他多少注意力，因為他腦中有的是“假如我變成了羅古萱，能夠站在顧燁然旁邊該多好”這種天馬行空、想入非非的幻想。

　　“如果我能變成個女生陪在她身邊就好了?！?p>　　至少在那一刻，他覺得白日夢總比心灰意冷強，剎那的好心情不錯總抵過整個高中時代的不快樂。

　　終于等來了體育老師的那句“下面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陳啟明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最終幸福還是會來敲門的喜悅感。

　　沉溺于白日夢的他甚至恨不得沖到顧燁然面前問：“顧燁然同學(xué)你準(zhǔn)備進行什么運動??？”

　　什么運動？！

　　男生女生顯然是不一樣的。

　　之前陳啟明聽說本校女生體育課上最喜歡的運動是網(wǎng)球和旱冰。

　　但是當(dāng)他做好了去搶網(wǎng)球拍和旱冰鞋準(zhǔn)備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顧燁然跟著羅古萱和喬佳佳走向了排球場地。

　　那個地方他顯然是不能去的，因為那里只有女生。

　　而且今天還有另一個班級的女生也在玩排球，所以場面一度盛況空前蔚為壯觀。

　　陳啟明想找個離排球場最近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有人占據(jù)了排球場外圍的賽道練習(xí)雙截棍。

　　“怎么這種大殺器都能進體育課課堂？！老師！……”

　　就在陳啟明準(zhǔn)備舉報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體育老師已經(jīng)融入到男生群里玩足球去了。

　　對體育老師這種無視自己主權(quán)的行徑，他真是怒其不幸，哀其不爭。

　　“有人在你的體育課上搞行為藝術(shù)??！”

　　陳啟明注意到李察德也發(fā)現(xiàn)了足球場邊的異常。但這并不影響他在足球隊伍里摸魚。

　　陳啟明發(fā)現(xiàn)這時的男生們更感興趣的確實是運動，根本沒有人在意人滿為患的排球場。

　　因為就一個女生們平日里休閑為輔、聯(lián)絡(luò)感情為主的校園場地而言，今天那里委實過于喧囂和繁榮了。

　　去踢球吧。陳啟明心想。

　　畢竟“小場”的足球場離排球場最近，而足球又是他最喜歡的運動了。

　　他看了一眼樂不可支的體育老師，沖進了足球大軍。

　　陳啟明這么做是有目的的。

　　表面上他是選擇了實力強勁的一方加入，但實際背后支配他做出這種選擇的真正原因，是這邊的位置可以直面排球場，如此一來這樣他才能遠遠的對排球場上的動靜明察秋毫。

　　選定位置后，他一眼就認出了顧燁然的身影。

　　因為在他眼里，世上是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將娉婷裊娜與青春活力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的。

　　他能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女生當(dāng)中，僅憑運動形態(tài)就將顧燁然認出來。

　　想想這一點，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dāng)然除了不可思議，還有開心。

　　他注意到顧燁然身邊還有4、5個本班女生，一個應(yīng)該是羅古萱，一個應(yīng)該是喬佳佳。不過誰管她們哪個是哪個。

　　重要的是顧燁然正在跟她們在打傳接球配合，而且玩球時表現(xiàn)得那么開心，翩若驚鴻的身影閃動處不時傳來令人心動的歡聲笑語。

　　這讓陳啟明究竟意難平的同時，也愈發(fā)認識到上帝某些時刻的不公平。

　　足球忽然沖著站在邊線處的陳啟明飛來。

　　“陳啟明！”馬力足大喊。

　　陳啟明接到球之際已經(jīng)顧不上去看另一邊了。

　　“傳球！”馬力足繼續(xù)喊。

　　馬力足是個忠實的阿根廷隊球迷，但他的球技顯然對不起身上的10號球衣。

　　“同學(xué)！”陳啟明猛然聽到成群的女生的叫喊聲，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結(jié)果一顆炮彈似的排球迎面砸來【不知道女生為什么會有這種力道】。

　　還好他還是有些頭球功夫的。

　　“幫我們撿下球！謝謝！”

　　陳啟明也沒看是誰在喊，不過這當(dāng)頭一炮差點又讓他“顏面”盡失。

　　由于身處足球場的慣性，陳啟明想都沒想就一個大腳將攔下的排球踢了回去。

　　這就是所謂的腳比腦快，球出去后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妙。

　　因為迎面準(zhǔn)備接球的是羅古萱。

　　而她身后站著的，卻是他朝思暮想、桃羞李讓的顧燁然。

　　什么腦子？！好歹看一下?。偛拍敲髅魇抢咸鞝斀o機會好嗎！

　　這下可好！

　　就在陳啟明叫苦不迭的同時，排球飛速朝著

　　兩人而去。

　　更糟的是——

　　羅古萱居然因為畏懼來球的力量，打算退讓避開！?。?p>　　陳啟明生無可戀，腦補上蒼都在嘲笑他的畫面。

　　列位看官，這正是：

　　生物課一站成絕響；

　　排球場大力出奇跡。

　　然而他有些眼花。

　　因為他看到顧燁然以一種輕靈無比、近乎于舞蹈的動作觸碰了一下球的底部，排球便跳到了距她手掌幾厘米的空中。

　　之后她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用掌心將球接住，又順手扔給了羅古萱。

　　這是多么賞心悅目卻又驚世駭俗的場面！

　　可是——

　　陳啟明環(huán)顧四周，此刻除了他居然沒有人注意到顧燁然手上發(fā)生的一切??！

　　這就讓陳啟明有點想不通了。

　　什么千乘之王，什么萬家之侯，什么百室之君？！

　　在所有人眼里——

　　面前的“球”就那么好玩嗎？！

　　難不成熱愛球類運動的同學(xué)們腦子里滿是“天下熙熙，皆為球來；天下攘攘，皆為球往”？！

　　這樣的話真的是書都白讀了！

　　就在陳啟明為這種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的傳奇技法抱不平時，他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大義凜然。

　　陳啟明已經(jīng)義憤填膺了。

　　就算是自己心灰意冷，但是還沒有失去作為自強不息的生命原始屬性而言，他對于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還在。

　　你們呢？！

　　你們怎么就麻木不仁、面目可憎到這種程度呢？！

　　他不敢繼續(xù)想，生怕自己由氣滯進而走火入魔，由走火入魔成為更可怕的邪派人物。

　　但是當(dāng)他邁動雙腿，企圖干預(yù)這個冷漠的世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是千真萬確的定格凝固了！

　　確認過眼神，他們都是凝固在當(dāng)下的人。

　　誠惶誠恐的陳啟明在驚魂未定之余居然鬼使神差的向著顧燁然所在的位置走去。

　　而就在他離顧燁然只有幾步遠的時候，一種神奇的力量再次讓時空驟然運轉(zhuǎn)。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重回原地。

　　這才是真的“精神恍惚”啊！

　　陳啟明在心底暗叫。

　　但是恍惚之后的陳啟明發(fā)現(xiàn)馬力足已經(jīng)在四面八方的圍追堵截中運球向著他飛奔而來。

　　有空真得去看?。?p>　　陳啟明這個念頭倏忽一現(xiàn)，馬力足腳下的皮球已經(jīng)被鏟斷。

　　而那因為鏟斷的力量飛起來的球又以一種完全不符合物理學(xué)規(guī)律的慣性落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