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發(fā)新芽，早鶯爭暖樹，不過四月初，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嫵山逐漸復蘇，嫩綠點綴其間。
“快帶下去！”
泥濘不堪的爛泥地上躺著一個約么十五六歲的丫頭，臉上沾染了些污泥反倒顯得皮膚愈加白皙，她的手腳被捆住，不明所以。
此事還要從兩個時辰前說起。
兩個時辰前，嫵山皇陵下了一道圣旨，所有守陵的宮女都可回宮，包吃包喝管住宿。不用多想，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們?nèi)拷又?，臨行前皇陵里的尼姑特意為她們準備干糧和送行餐。
錦國守皇陵的規(guī)矩與別國有所不同，宮女只要能活到四十五歲就可以各回各家，不需要一輩子都伺候先皇——雖然四十五歲的老姑娘出去了也不一定過得好，但這一次她們卻可以提前這么久出去實在是喜大普奔。
平常一向貪吃的沈歲歲自然吃了個油光滿面——沒有肉食，但比起以往鹽味都沒有的小菜簡直就是佳肴。
“歲歲，再吃就成豬了！”同行的鶴躍扶額汗顏。
“哼哼?！鄙驓q歲頭也不回地學了聲豬叫。
“……”
鶴躍氣得眼前一黑，拎起正吃得得勁的沈歲歲，“今天殺豬開葷。”
“！”
要說這沈歲歲來歷，那整個皇陵的姑娘沒有一個清楚，每次只要一問話便打哈哈過去，唯一可能和她出身有關(guān)的也不過是她脖子上的玉貔貅。
個頭不小，材質(zhì)不算好，所以也沒被這里的老嬤嬤搶走，留下來做個紀念。
但，依舊沒什么線索。
“唉，你這么貪吃要是以后尋不著婆家怎么辦？”鶴躍揉了揉她的腦袋，
“尋不到就尋不到，誰說一定要成親的？”沈歲歲將身上渣滓拍干凈，回過頭喜滋滋地還想再拿一個饅頭塞塞縫。
“啪—”
巴掌打到手上，她不滿地癟嘴道：“公家糧，干嘛嗎……”
又不花銀子，又不限量，哪里還有這么大的便宜？
這可是白面做的饅頭！
“就知道吃，還有正事沒商量！”
沈歲歲抬眼，將面前小菜掃了個精光后硬生生被鶴躍拉到犄角旮旯里。
皇陵按照規(guī)矩必須要修得方正，容不下一點子的污垢藏身，可天下之人何人沒有私心，既然建筑動不了手，花花草草就修剪得和迷宮一樣。
“陛下此次下旨，不單單是結(jié)善緣那么簡單，歲歲，往后我們倆一定要好好活?！柄Q躍握住她的手，沒有細說前因后果，但她的眼神像是七月艷陽一般炙熱，讓沈歲歲不容置否。
天下大亂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緊事。
沈歲歲輕輕嗯了一聲，看著太陽，遠處的太監(jiān)開始叫喚。
“吉時到，回宮！”
聲音尖細沙啞，幾只小雀被嚇飛，似乎意味著什么。
馬車很大，樸素卻結(jié)實。
“姑娘，有請?！?p> 打扮與他人相似，可神韻不同的一個小太監(jiān)為沈歲歲撩起車簾，趁人不注意時，一樣銅錢大小的木牌塞進她的掌心。
“這邊馬車滿了，不上人！”
馬車內(nèi)，薰香寥寥，紫金色衣袍的男子用黑紗蒙面，眉宇間煞氣十足，額角的刀疤猙獰恐怖。
“下官胡翰拜見灝安郡主，恭迎郡主回宮?！?p> “不必多禮。”
沈歲歲揮揮手，剛剛還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蕩然無存，看上去既無悲也無喜。
如若讓皇陵其他婢女瞧見，定然不會相信她是沈歲歲本人。
潛伏了兩年，當真把自己當成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
元和七年，灝安郡主沈婳戡因病從宮中被祖父接走養(yǎng)病，從此不見世人，無人知曉她隱姓埋名兩年只是為了據(jù)聞藏在皇陵地宮深處的虎符。
天下虎符分為三塊，一塊掌握在當今皇帝手里，一份在她祖父手里，最后這一份……
她將一塊藏青色雕刻成貔貅狀的物件扔在面前的水壺里，不多時，藏青色消失殆盡，露出黃澄澄的底色。
“這就是——”
“不得聲張。”沈歲歲瞇眼打量著它。
“郡主可有下一步安排？”
“溫長吟現(xiàn)在在哪？”
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兒，當今內(nèi)閣首輔的孫子，平日里除卻燒殺搶掠的事以外，什么都干。
“溫公子此時……許是在春幽閣和宋姑娘暢敘幽情？”
“這孫子……讓他卯時三刻到老地方見我，記得放出風聲，就說灝安郡主病歿，看看有幾人在朝廷上提起此事。”
“那太后那邊要是問話怎么辦？”
“是我的貼身婢女年前死了，謠傳而已，請她不必多心?！?p> “下官這就去辦，一切聽郡主指示?！?p> 沈歲歲斜靠在馬車里特地放置的貂毛靠枕上，將兩鬢青絲繞在指尖上，一圈一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大事，猛地直起身子來。
“去找兩個白面饅頭來?！?p> ——
沈歲歲一手一個白饅頭，故意裝作傻呵呵的模樣一步一步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四輛馬車并沒有一起到皇宮，反而速度大相徑庭，她這輛車早早地就落后數(shù)十里。
但是為了“那個人”，戲總是要做全套的。
一個她并不熟識，卻知曉她全部計劃的狗東西。
“今天的饅頭真是好吃，我回來了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吃上它了？”
樹立一個“被迫”執(zhí)行任務的小郡主形象，沈歲歲不信那個人真的會動手傷到“無辜”。
身邊的婢女心神領(lǐng)會，掐著嗓子道：“郡主此次回來定是要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體，把東西交上去以后我們就回將軍府，找沈?qū)④??！?p> 他們說話隱晦卻又在某些人耳中直白。
“性命無憂，恍若隔世。”
白嫩的小手擦了擦辣椒水逼下來的眼淚，耳邊窸窣的聲響越來越近……
“所有人抱頭蹲下，否則格殺勿論！好好的官道不走走山道，是瞧不起我黑虎幫嗎！”匪氣十足的大漢把一把打磨得并不算鋒利的大刀橫在沈歲歲的脖頸上，食指和中指的老繭出賣了他并不是一個操刀的山寨頭子。
君子六藝包括箭術(shù)，很明顯這個胡子剛留長的男人大概率是哪位大人的門客。
“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帶走！”
如此，便有了開頭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