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賈憲一陣風地穿過走廊，一路急行，等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到了大門側面的房間那里。
來喜正站在門口和一個男人說話，話語中不時提到孫郎君。
賈憲凝神細聽，才知道是楊家請孫雨過去一見，這個男子是專門過來請人的。
突然間感到茫然無措。
孫雨，究竟是誰家的娘子呢，做事大膽，交游廣闊，識字明算，出手闊綽。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自己生病時孫雨的樣子來：讓自己好好休息的強硬、幫自己燒水時的利落、擠兌吳先生時的伶俐、給自己蓋被子時的故作鎮(zhèn)定。
吃過藥后的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一時冷一時熱，難受的很，于是不停地翻滾，壓抑著內心的焦躁。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孫雨轉過臉來看他，聲音柔和的像水，眸光和緩的像夢。
心就像被魔法點中，悄然而不可抑制。
然而就在剛才，那一幕沖擊的瞬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于是悚然驚醒，逃離現(xiàn)場。
孫雨當然是個善良的人，不然也不會對自己如此和善，然而如果……如果她只是同情自己，只是發(fā)發(fā)善心，自己該怎么辦呢？
賈憲倚在墻邊，呆呆地不能動彈。來喜經(jīng)過他時，還問了一句什么，他含糊的回應一聲。
好像全身都在抖個不停。
他深深吸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舉目四望，天色已近黃昏。不由得擔心，一個小娘子，也沒個陪同，就這么去楊家嗎？
陳涇他們一定會送孫雨到門口的。
賈憲現(xiàn)在心情復雜的很，不想與同窗見面，又擔憂孫雨的安全，索性出了大門，等在路上。
孫雨過來時，賈憲已經(jīng)平復好心情。
舉手長揖，做足了禮節(jié)才問道：“聽說你要去楊家？”
“有點事兒得過去看看。”孫雨有些含糊的回答，又皺眉道：“天氣冷，怎地穿這么少就出門？”
隨手將身上的斗篷解開，要給賈憲披上。
賈憲腦子里空白了一瞬。
他呆呆的看著，全身僵住，直到孫雨給他披上，才轉過神來。
急忙閃到一邊，匆匆說道：“不用，不冷。你先去吧。一會兒我還有事找你，我在這里等著?！?p> 孫雨奇怪，“什么事，著急嗎？”轉頭對楊二說：“你先回去，就說明天我再上門拜訪?！?p> 賈憲閉了閉眼睛，內心剛筑起來的堤壩驟然崩潰。
好像有聲音在瘋狂的吶喊：就是這樣，她只是隨意的關心，隨口的惦記，隨便就可以為了我而耽誤正事，看起來毫不費力，毫不在意。
然而那是自己唯一的溫暖！
楊二正喋喋不休的勸說。
賈憲半晌不做聲，搞得孫雨有點不安。
想問他怎么了的時候，他又笑了起來，說道：“不著急。你只管去。我是有點擔心你的安全?！?p> 孫雨恍然大悟。
原來是怕楊家對她不利，特意說給楊二聽的，意思是有人在外面等著，讓楊家不敢為所欲為。
忍不住笑起來，說道：“這里冷，去學舍里面等，完事后我去找你?！?p> 賈憲點點頭，又囑咐孫雨將斗篷披好。
楊二本來以為請客的差事完不成了，現(xiàn)在峰回路轉，頓時大喜。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楊家。
遠遠的見楊家門首處一個小廝正探頭探腦，看見楊二陪著客人到來，一溜煙的跑了。
及至門首，二門處涌出幾個人來，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子。
他頭扎方巾，穿件墨綠色厚袍，玄色腰帶，疾步從院中出來，身未至而笑聲先傳來：“貴客下臨，理當遠迎，奈何身體抱恙，又有瑣事羈縻，望乞孫郎君寬恕?！?p> 孫雨估摸著這就是楊大郎了，見他神色歡喜，面帶笑容。連忙舉手欠身：“不敢當，上次來時聽聞郎君生病了，現(xiàn)在可好些了嗎？”
心里愈加奇怪，這么大陣仗迎接，還稱呼自己為貴客，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孫雨雖然猜測過與楊大郎見面談話的情景，卻實在沒有想到對方竟會這么熱情。
就算是想打聽孫家采山金的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要知道自己年紀還小，按世人的習慣，家中的生意應該是插不上手的，頂多能引薦一下。何況孫家采山金只是自己編出來的。
難道楊大郎對聽說的事情也這么上心的嗎？
那人熱情回應，果然就是楊大郎。和孫雨敘禮交拜，請入中堂，分賓主而坐。
一個女使持托上前，將茶盞獻上。
孫雨見那盞面有沫餑，中間泛起一枝花朵來，忍不住細看。心想：好漂亮的茶花，以前在茶鋪子里也喝過茶，卻沒有這么講究。
楊大郎殷勤勸喝茶，“此乃北苑團茶，孫郎君請嘗用?！?p> 又親熱的說道：“只恨我昔日病重昏沉，不曾招待孫郎君。今日能夠一盡心意，彌補往日之遺憾，幸甚，幸甚！”
孫雨嘗了口茶，只覺得口感綿密，滿嘴茶香，贊嘆道：“好香的茶，好喝?！?p> 楊大郎呵呵笑起來，叫人撤掉屏風，吩咐那個女使表演點茶：“既然喜歡，請多飲一杯?！?p> 孫雨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實在忍不住，問道：“多謝楊君款待，不過喝茶要品，一盞也就夠了，不必再點……不知請我過來，可有什么事情么？”
楊大郎失笑，見她性子急，并不是講究文人派頭，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實不相瞞，孫郎君，我聽說綾錦院使要改進織機，所需銀錢數(shù)額很大，需要錦工借貸，可有此事？”
孫雨愕然。
本來以為是為了采山金，原來人家是要搞借貸生意。
點點頭，“這事情還沒有傳出來，不過錦工都是苦哈哈，若是借貸的利息太高，可不是要逼的他們走投無路嗎？”
楊大郎微笑嘆道：“確實如此。工匠們的日子艱難，能幫還是要幫一把，也免得逼迫過甚，鬧出什么事情來。不過上頭要改進織機，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等正該勉力支持才對。”
孫雨心中一動。
這人什么意思？要幫工匠，又要幫上頭，難道他想?yún)⑴c這個事情？是了，他就是做金銀生意的，或許也做放貸生意？這個人愿意做好事，不賺錢搞點慈善？
猜疑不定，面上帶出些狐疑來，問道：“楊大爺，你愿意給工匠低息貸款嗎？那你可真是做好事了。我回去叫我姨爹和你詳細談。我姨爹是綾錦院織錦的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