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繡花的針法
桑落一條一條地數(shù)著:
“一,寫文書,聲明知曉我是女子之身行醫(yī)救治,事后絕不追究?!?p> “二,我要你們未曾染色的桑蠶絲線一筐。”
“三,治好后,我從此不用再在此處練習(xí)繡活?!?p> 眾人一聽,怒火中燒,一個刀兒匠的女兒,還是被官府發(fā)來做勞役的,竟然還敢在此處大放厥詞。
既要,又要,還要。
當(dāng)真是膽大包天,不知所謂!
幾名家丁干脆上前來驅(qū)趕她離開。
桑落倒也爽快,不愿意就算了。她還年幼,未婚未育,沒有半點“醫(yī)者父母心”。
剛要跨出院門,卻又被一個繡娘攔住,哭著拽住她:“我愿意簽文書!要什么絲線我給你買。繡活我替你做!只求你救救我弟弟。人命關(guān)天!他快不行了!流了好多血?!?p> 旁邊的人上來勸阻:“這娘們?nèi)绾涡诺??我們已?jīng)去請大夫了,估計一會子就來了?!?p> 那繡娘卻甩開那幾人的手:“我信!我信的。那日就是她救了王姐姐的兒子。王姐姐說找了好幾家醫(yī)館都說沒法治,她兩下就治好了,還沒收診金。”
眼看吳四娘不聽勸,那幾人也不管了,啐罵一句:“當(dāng)真是找死,死了可別賴我們!”便跑出去尋大夫。
桑落這才想起早上出門以前,王氏拉著她說話,說有個經(jīng)常一起浣衣的妹妹,也被拉來做繡娘,叫吳四娘。
“你可是吳四娘?”
吳四娘點點頭,淚眼婆娑地拉著她:“請你快救救我弟弟!”
桑落一看,是那個被一把繡剪扎進(jìn)心窩的年輕人。庭院中燭光太暗,看不清傷情,她拉著吳四娘仔細(xì)交代著:“速速去取沒有被漂過色的桑蠶絲線來,再將所有剪子、夾子、針和線用沸水煮了,再去胰子和最烈的酒來!還有燈!快去!”
林旺家的一看這狀況,眉毛一飛,叉著腰對院子里剩下的十來個繡娘叱道:“你們還愣著做什么?沒聽見要東西嗎?快去取來!”
林旺家的嗓門奇大無比,繡娘們被這陣勢嚇了一激靈,忙不迭地幫忙準(zhǔn)備物品。
院子里突然忙碌起來。掌燈的掌燈,備水的備水,煮器具的煮器具。
待東西備齊了,林旺家的臭著臉拿著一份文書,挨個捉著那些傷者的手,強行按了手印,再塞進(jìn)桑落懷里,嘴里卻罵罵咧咧個不停:“小賤蹄子,要不是看在救人命的份上,我定不會信你!前兩樣我能做主,最后一條,我只能保你理線的時候有饅頭吃!”
桑落本來覺得她的眉毛飛在額頭上兇神惡煞,可這時候一看,又覺得有些親切。
她眨眨眼,心中微動,再想追問一句,被林旺家的鐵砂掌一推,險些栽倒在地,又遭了林旺家的劈頭蓋臉一頓罵:“小賤蹄子,別想著再坐地起價!還不快動,怎么是要等人死了掙哭喪銀子嗎?”
桑落蹲下來,借著幾盞跳躍的燭火,堪堪將傷情查清楚吳四娘弟弟的傷情:“無妨,所幸還差著幾分,看著傷情重,其實并不深?!?p> 人手不夠,要以危重者為先。
她抬起頭看著院中剩下的幾個柔弱繡娘以及林旺家的說道:“你們都去凈手搓酒,然后替我穿針?!?p> 這是繡娘們最熟悉的技能,她們圍坐在燈火下,一手捏著針,一手捻著線,近乎透明的蠶絲將銀色的針懸在半空,閃著光。
世事從不按照人們想要的方向行進(jìn)。
京兆府尹要她來繡坊,要她明白“這刺繡女紅才是用針之處”,沒有人會想到今日,她卻帶著繡娘們穿針引線,用這繡花針救人性命。
桑落跪在地上,逐一為傷者按壓止血,清理傷口。
只是到了縫合時,卻捏著針線,有些無從下手。
“怎么了?”有人問道。
“太暗了?!?p> 倏然,頭上就亮起了光。
一回頭林旺家的似座大山一般,立在她身后,一雙手掌,架著七、八盞燈籠,映著她飛在額頭的眉毛,又兇,又好笑,還有點催人熱淚。
桑落沒有耽誤,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縫起來,光越來越亮,繡娘們都舉著燈籠聚集在一起。她們也好奇,這平日只能繡在布匹之上的蠶絲,是如何縫在皮膚上的。
有些手法她們覺得眼熟,有些又覺得陌生。
“這個打結(jié)法,我倒沒見過呢?!?p> “她好像是單手勾的線?”
“這是藏針法?”
“不是,這像是飛針法?”
“這是鎖邊法,我看懂了。”
只見桑落纖細(xì)的手指,如蝴蝶一般飛舞著,穿梭著,手法奇快,將傷口一層又一層地縫好。
看入迷了的繡娘,竟忍不住開口:“桑大夫,您能不能慢些?我沒看清?!?p> 話音剛落,就被林旺家的罵了一頓:“這是在救命!不是在繡花!慢些?慢些?生怕閻王爺追不上來討命,是吧?”
桑落手上不停:“還要多謝林大嫂,今日關(guān)我一整日,我在屋里練了一整日打結(jié),哪里知道這么巧就用上了?!?p> 待到各方領(lǐng)著大夫提著藥箱趕到繡坊時,已是半夜時分,傷員已挪至屋內(nèi),繡娘們坐在院子里,三三兩兩地靠在一起,抓著絲線練打結(jié)。
見到他們來了,林旺家的站起來指向屋內(nèi),打個呵欠:“桑大夫說,傷口縫好了,還請各位大夫把把脈,開個益氣補血的方子。”
桑大夫?是桑家醫(yī)館那個桑大夫嗎?
不,是那個女的桑大夫。
幾個大夫相視一看,異口同聲地斥責(zé):
“胡鬧!”
“你們沒聽說那是個騙子嗎?”
“女子都能行醫(yī),簡直是我們杏林之恥!”
“她師承何人?祖上可有名醫(yī)?”
“怎能如此兒戲?簡直是病急亂投醫(yī)!”
幾人一邊搖頭一邊帶著藥童提起藥箱往屋里走,掀開被子查看傷口,大夫們又不約而同地呆滯了。
只見那些傷口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竟然連桑皮線的頭都看不見。
不,不是用的桑皮線。
有人看出來了,問道:“是蠶絲?”
繡娘們回答得理所當(dāng)然:“是啊。這里不就蠶絲多嗎?”
蠶絲縫傷雖奢侈,但史書上就有過記載,不稀奇。
稀奇的,是這針法。竟不曾見過。
如此之快,處理這么多人,還縫得這么......漂亮。
“女大夫嘛,自然愛美一些,”繡娘們捂著嘴笑:“都是繡花的針法呢,你們要不要跟著我們學(xué)上幾日?”
桑落自是不知繡坊這頭的乾坤。
處理十幾個傷者,在她記憶中,也就是在急診科輪轉(zhuǎn)時應(yīng)付過。
太累了。跪在地上縫傷口,院子里都是卵石鋪的,膝蓋跪久了有些疼。她揉揉肩膀,又敲敲老腰。走在夜色中,只覺得渾身都灌滿了鉛一般,沉重。
回到家時,似已至四更。桑家院子沒有亮燈??磥泶蠹叶妓?。
她緩緩?fù)鲁鲆豢跐釟?。也好,免得這一身血污,驚到他們?;丶铱煨Q下來洗了才好。
剛要推門,卻聞到一股撲鼻的血腥之氣。
這血腥味太重,太濃,她一下子就辨別出了方向。
只見墻根下,立著一道黑影。
神婆阿甘
這個月開始,我爭取日更2章。第一章保證5點-7點之間發(fā)布,第二章可能會根據(jù)修改的時間,略微延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