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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幻想鼓點(diǎn)

第19章 回家

長安幻想鼓點(diǎn) 顏舍夕予 3799 2025-01-30 12:00:00

  林依站在西巷的路口。

  竟生出了一種久違的感覺出來。

  和境里面看到的那段記憶一樣,這里的人沒有不夜城多,但并不荒蕪,農(nóng)民從這里趕著牛馬經(jīng)過,在薄薄的一層積雪上留下馬蹄印,當(dāng)然,這積雪不是潔白無瑕的那種,反而有很多牛馬糞混在里頭,簡直沒有一塊干凈的落腳地。

  兩邊的商鋪賣鞍鞭,轡頭的居多,那股皮革味一如既往的難聞,打鐵鋪和農(nóng)具鋪也不少,歲月在這條街上似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總體來說沒有多少變化,那些漢子依然在爐火前揮舞著古銅色的膀子,只是街邊的茶館里多了幾位老人,而打鐵的漢子面容年輕了些,一看就知道是后輩了。

  林依別開眼睛,終于看見一家還算清爽的,那是個小茶館,記憶中的小姑娘已經(jīng)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熱情,忙出忙進(jìn)的,過路人就在這里歇歇腳,喝茶聊天。

  街頭的那家客棧還是沒有什么人,有個賣面的在門口支著攤,鍋里冒著陣陣熱氣。

  林依輕嘆一聲,真的,恍如隔世。

  她皺著眉繞到這西巷盡頭的小酒館后面,那里有一棵和乞丐小院差不多的樹,周圍流水環(huán)繞,便是記憶中的家了。

  她不記得中間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但是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在等她回家。

  她也不清楚當(dāng)初自己為什么出現(xiàn)在不夜城,而不是第一時間來找養(yǎng)母。

  但是現(xiàn)在,既有了牽掛,就不能讓人等太久。

  等待的滋味,太苦了……

  老人的身體在晚風(fēng)中顫抖著,眼神迷離撲朔,明明五十不到,卻盡顯滄桑和脆弱,步履蹣跚,搖搖欲墜。

  明明眼眸渾濁一片,但還是時時探出頭往門前小路處張望良久,也不怕屋外風(fēng)大天冷,就在門前來回踱步著,很顯然在等著什么人。

  老樹梢頭連枯葉都沒有,天邊的那一抹緋紅也漸漸淡了顏色,枝丫橫生留下奇形怪狀的剪影,也不知道是什么鳥嘎嘎的叫著,混著草叢里的蛐蛐聲,有一種獨(dú)屬于夜晚的悲涼。

  林依垂著目光站在不遠(yuǎn)處,這一幕似乎是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眼見天就要黑下來了,而她就這么魔怔似的靜靜地出著神,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眼尾有一抹紅,那雙眼睛裝滿了月亮閃著窸窸窣窣的光點(diǎn),漂亮而又純粹,小時候老爺子逼她背的那幾句詩在腦海中突然冒了出來,那時候不太理解,現(xiàn)在卻懂了: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直到身后的小路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人語聲,她才回過神來,輕輕走到李母身邊,站在風(fēng)口處替她擋了風(fēng),一只手扶著李母那隨時要倒的身體,另一只手抬起來小心翼翼落在老人的背上,一下一下,極盡溫柔的安撫著。

  林依能感覺到懷里的身體忽然不抖了,像是極度的驚喜后不可置信地直接懵住了,久久沒有半分動靜,瞳孔中四散的光彩在慢慢回溯,她嘴巴張張合合,多年的鐵銹被撬開了一條縫,那聲音沙啞而干燥,幾乎聽不出來說的什么。

  可是那一刻,她竟知道李母說了什么,那是一聲疲憊到嘆息的:“依依啊,可算是回來啦?!?p>  西巷盡頭的這片宅子據(jù)當(dāng)?shù)厝怂f在二十幾年前都是屬于李家的,那時候李家是商賈大家,做著首屈一指的茶葉生意,從江南到外邦,處處遍布著他們的茶鋪,只是后來……敗落了。

  李母原名阮顏,父親是朝廷里不大不小的正五品官員,在一次流觴宴上邂逅了隨著堂兄來送禮的李珟,二十歲,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她嫁進(jìn)李家為婦。旁人都道她是低嫁了,畢竟士農(nóng)工商,商是排在最末位的,阮顏?zhàn)约旱讲簧踉谝?,在她看來,兩心相許比什么都重要。

  或許正應(yīng)了那句有得必有失吧,婚后三年,她才為李家懷上了一個孩子,都說女人生孩子如過鬼門關(guān),那天晚上大雨傾盆而下,李珟在穩(wěn)婆焦急的詢問中選擇了保大,那個孩子終歸是沒能生下來。

  李家一家子都是溫和性子,變著法子來開導(dǎo)她,李珟那段時間也是盡量留在家里照顧她,雖說她和那個孩子沒有緣分,但好在年輕還有機(jī)會,也并非完全想不開,那是李家最為熱鬧的時候,高門大戶,其樂融融。但好景不長,李珟的叔父也就是李家家主因?yàn)檫@一年的貢茶有紕漏而入獄,李家自然衰落,這些對于她和李珟也有些影響,日子開始不富裕起來,夫妻兩人疲于奔命。

  這么些年下來她的眼睛便出了問題,不太看得清楚,以至于現(xiàn)在……她粗糙的手掌撫摸過林依的臉龐,動作很慢,沒有重逢后的喜極而泣,也沒有孩子遲遲不歸的怨憤怒罵,很安靜,帶著小心翼翼的那種安靜。

  林依在這種時候就很有耐心。

  她就像是一個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在看到光的那一瞬間,密不透風(fēng)的記憶忽然開了一個口,讓她看到了那些幸福的,難過的,開心的,不舍的……充滿活力的日子。

  又過了三年,李珟帶了一個孤兒回來,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和年輕時候的阮顏很像,兩人倒是投緣,便收做義女養(yǎng)在膝下了,成婚多年又幾經(jīng)波折,但李珟待她的情義絲毫未減,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老天似乎總喜歡和她開玩笑,每每都是給一顆甜棗打一巴掌,后來……后來啊,李母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渾濁的眼淚,墜入到了一片軟綿綿的黑暗中,非但不讓人害怕,還讓她把那根一直崩著的弦放松下來。

  林依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李母,她大學(xué)學(xué)的是生物與化學(xué),輔修中藥,勉強(qiáng)算是醫(yī)生。

  李母身體虧空得太厲害,她一時間不敢用什么太猛的藥,只用肉桂,川芎,地黃,茯苓,白術(shù)幾樣比較溫補(bǔ)的熬了湯,待她醒來后伺候著喝下去。

  只是……半輩子沒有感受到“窮”的林依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現(xiàn)實(shí)的問題——她手頭的藥就只有那么多,等這些用完了之后,拿什么去買藥?

  林依摁著額頭,忽然想到那句話: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天色暗了下來,西巷那家唯一的小酒館也收了攤關(guān)門打烊,不一會兒,后邊角門里出來了兩個打著燈的人影,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句:“忠,忠叔,我和,朦兄,先走了,您,您,早點(diǎn),早點(diǎn),休息。”說話那人竟是口癡。

  那位“忠叔”倒是沒有什么聲音,大概只是擺了擺手。

  個子高一點(diǎn)的那個人走在前面,皺著眉說:“顏嬸怎么樣了?昨兒個我去看她……”說著,自顧自的嘆了一口氣。

  個子矮一點(diǎn)的那個口癡很快跟上來,也不太放心:“嬸,嬸,現(xiàn)在連我,都,都,不認(rèn),得了。”

  幾乎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小酒館打了烊后,他們兩人都會走一段夜路來到李母家,有時候還能看見李母坐在門口等人,他們便連哄帶騙的把李母帶回屋睡覺,有時候鄭伯生——那個口癡還會下廚給沒有吃飯的李母做幾個小菜,平日里閑下來了就帶點(diǎn)衣食之類物品的給李母,幫著李母做些雜活,一來二去也就熟絡(luò)了。

  李母醒了一會兒,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林依就在一旁靜靜聽著,偶爾給出一兩句算作回應(yīng)。說實(shí)在的,一切都自然得很,好像這中間那么多年的等待和辛苦都是一場夢,好像當(dāng)初收來的那個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就這么在她的床前長到了那么大……

  畢竟那藥里有安眠的成分在,李母又實(shí)在疲憊,說著說著又睡了過去,林依輕輕地替她拉了拉被角,帶上房門走到院子里的時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

  修長潔白的手指間扣著兩枚方才順手從花盆里抓的小石子。

  大概是在不夜城里呆久了,連帶著神經(jīng)都極度敏感起來,聽到點(diǎn)動靜身體的反應(yīng)都比大腦快了。

  “哎呦——”少年捂著額頭猝不及防的叫了一聲,石子打在腦門上一聲悶響,聽著都疼。

  林依愕然抬起頭。

  少年粗布麻衣,長得一臉老實(shí)好欺負(fù)的樣子,一只手按著頭,另一只手提著燈籠,呆呆的,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大概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這么定在了原地。

  林依:“……”

  他后面的個子高的藍(lán)衣服少年還沒有來得及看得清院子里的情況,不太確定的問:“伯生,怎么不進(jìn)去啊,是……”不過話還沒有說完,他的目光正和站在院子里林依撞上,頓時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林依垂著眼皮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水,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冷冷看著這兩人的反射弧能有多長。

  鄭伯生愣了半天問出一句:“你,你,是,誰,誰啊?”

  林依:“……”她忽然更加懷念三吳了,越發(fā)覺得那小孩簡直聰明的過分,如果能平安長大了指不定會是什么樣子呢。

  旁邊那個藍(lán)衣少年還好沒有笨到離譜的程度,不過還是透著一股酸腐的書生味,規(guī)規(guī)矩矩地彎腰行禮,皺巴巴地說:“在下李朦,深夜來此,實(shí)在是冒犯姑娘了?!?p>  鄭伯生默默的想:這確實(shí)是挺有禮貌的,不過……好像抓錯了重點(diǎn)?不應(yīng)該是這顏嬸的家里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個人嗎啊啊啊?

  自從三吳出事,林依離開不夜城以后就換上了女裝,一來是比較符合李母女兒的這個身份,二是為了圓三吳那個希望姐姐永遠(yuǎn)都漂漂亮亮的傻夢。

  林依動了動嘴皮,忍無可忍的蹦出了一句:“我是林依。”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雷一樣劈在了兩人身上,如死一般寂靜的幾秒鐘過去后,鄭伯生張大了嘴巴正要開嗓,就被一樣酸苦的東西堵住了嘴。

  林依找了找身邊也沒有別的合適的東西把另一個人的嘴也堵上,就給了一個殺人的眼神過去,淡聲說:“給你一個提問的機(jī)會,不要吵醒母親。”

  鄭伯生目光下移,發(fā)現(xiàn)塞在他嘴里的竟然是前幾日他帶來給李母但李母沒吃現(xiàn)在快要爛掉了還有小蟲在果皮外面蠕動的桃子,當(dāng)場臉就綠了,心想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李朦這才后知后覺的后退兩步,咽了咽口水壓下心里的恐懼之情,然后小聲說:“姑娘是哪家的小善人?李母居然認(rèn)你了?沒有把你趕出去?”

  林依:“……”

  一句話三個問,隨便哪個都是槽點(diǎn)。

  被莫名發(fā)了好人卡的林依表情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樣,心里卻暗自決定,這是她管的最后一樁閑事了,以后再跟這群傻·逼打交道,她自己也是傻·逼了。

  她按了按額頭上凸起的青筋,實(shí)在無奈,重復(fù)了一遍:“我就是林依”說完頓了頓,強(qiáng)調(diào)道:“本人。”

  說完也不管他們兩人的反應(yīng),內(nèi)力運(yùn)在掌上凌空拍出去,兩個少年沒站穩(wěn)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剛好退在了院子外面,“砰”一聲,木門應(yīng)聲而關(guān),把他們兩人擋在了門外面,還帶起了一陣刺人的風(fēng)。

  鄭伯生:“……”。

  李朦:“……”。

  兩人大眼瞪小眼,愣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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