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七年的年末下了一場這寒冬里頭最大的雪,我在慈寧宮里邊喝著熱茶邊聽著蘇默爾姑姑說道:“格格,這雪是下的和你出生那年一樣大?!?p> 我拿起糕點往嘴里塞,問她:“我出生那年下了大雪?姑姑怎記得這般清楚?”
蘇默爾姑姑抿嘴笑道:“奴婢是一直記在心里頭的,幾個小阿哥小格格出生的日子,我可是都記著呢?!?p> 今日是除夕,宮里準(zhǔn)備了晚宴,太后娘娘這會兒去和親王吳克善敘舊議事了,我也便在這慈寧宮里休息,等著晚上的慶祝宴會開始。
小的時候覺得日子久爾漫長,像是過不完的一般,板著手指算過一年,但現(xiàn)在長大了,時間真如書中古人所說,抽刀斷水,水卻更流,快的經(jīng)不住人阻止。
福臨已經(jīng)下了旨意,過完這年,孟古青便正式冊封,入主中宮,因此按著規(guī)矩,這幾日最好是不見人的,宮里已經(jīng)開始收拾坤寧宮,隨時準(zhǔn)備迎接新任的皇后娘娘。
天色剛有些發(fā)暗,紫禁城里的宮燈已經(jīng)一盞接著一盞地掛了起來,幾個宗室里年幼的小格格們圍著漂亮的宮燈吵嚷著要小太監(jiān)們?nèi)∠聛?,溫暖的火光下,是被寒風(fēng)刮著生紅的年幼的臉龐,膽子大的幾個不顧下人們勸,都自己跳上護欄去取,嚇得太監(jiān)嬤嬤們都跪了一地。
我望著他們,忽的來了興致,跑過去替其中一個小格格取了宮燈下來,摸了摸她通紅的小臉,道:“還要哪一個嗎?”
其他幾個小格格也吵著要,我剛想再取,卻被一個老嬤嬤拉住道:“東莪格格,還請不要為難我們做奴婢奴才的,這宮燈是皇上命人特地為皇貴妃而掛的,小格格們不懂事,圖著個新鮮漂亮,所以才吵著都要,東莪格格您是明事理的人……”
還沒等她說完,我已經(jīng)將第二個宮燈給取了下來,兜著搖了搖,燭火搖曳,映亮了我的臉,我側(cè)過頭,對她道:“噢?是嗎?那又與我何關(guān)?本格格也喜歡圖新鮮漂亮,這宮燈我說拿走便拿走?!?p> 說罷,我提起宮燈,走回了慈寧宮,回過頭看到那些孩子們還在吵吵鬧鬧,又有幾個小貝子們也過來,一道鬧著要叫下人們?nèi)m燈,那場景像極了我們小時候,我忽的覺得鼻頭發(fā)酸,忙轉(zhuǎn)回身,拎著宮燈一路小跑回了慈寧宮。
皇太后已經(jīng)命了哈丹在慈寧宮里等我,待我一回來,便叫我去金川閣里,說是宴會快要開始了,人也差不多齊了。我只身一人站在慈寧宮里,這會兒功夫,蘇默爾姑姑都也已經(jīng)去了,哈丹幫我換好了赴宴的外衣,見我仍舊沒有動身的準(zhǔn)備,疑惑問道:“格格,怎么了?”
我猶疑了許久,卻仍沒有告訴哈丹,其實我不想赴宴,因為此刻的我,覺得自己是多余的。
哈丹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上前幫我細心整理好了衣扣,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格格,今日來的人特別多,咱就當(dāng)去湊個熱鬧?!?p> 那時的我確實本著只是去湊個熱鬧的心態(tài),卻不曾想,這場晚宴,于我的意義。
我到的時候,歌舞表演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大家喝的微醺,上頭坐著福臨與皇太后,其他人依次而坐,彼此間并不多言語。
我找到了多尼哥哥一家,在他們身旁坐下,多尼哥哥看到是我,神色有些慎然,他剛想開口,泰錦福晉忙插了話說道:“東莪你總算來了,若是怕見新貴人,也不用拖著這些時辰,讓人好等?!?p> 我不明白泰錦福晉說的話,問道:“什么新貴人?泰錦福晉所說又是何指?”
多尼哥哥忙暗中推了泰錦福晉一把,示意她不要說下去,這使得我的好奇心更加重,追問道:“多尼哥哥,泰錦福晉的話是什么意思?”
泰蘭福晉見多尼哥哥尷尬不愿說,在一旁勸道:“這早晚都知道的事,這會兒人在這里,何不告訴了她?”
多尼哥哥輕嘆了口氣道:“東莪,剛你沒有來時,皇上已經(jīng)給擇了日子,讓成郡王迎你入府……”
我一驚,問道:“是什么日子?”
多尼哥哥猶豫說道:“過了這年,說是元月十九。”說罷,他指了指不遠處一男子,輕聲與我說道:“那便是你未來夫婿,成郡王景琛?!?p> 我抬眼望去,那人正側(cè)身飲酒,個子高挺,時不時有人經(jīng)過他身旁,與他淡言幾句,他皆舉杯有禮相迎。
泰錦見我看的出神,在一旁打趣道:“東莪,可是新貴人相貌非凡,惹得你不舍得移開目光?”
我收回視線,漠然地說道:“我總歸要知道,我未來的夫婿,是何樣貌,是何品性?!?p> 他是個樣貌很普通的人,個子倒是很高,若不是穿了錦裘長衫,怕是看不出是官家子弟。
這個便是我的未來夫婿,是與我共度一生之人,我沒有驚奇與欣喜,亦沒有失落與感傷,只是如平常一般,知道了眼前這個離我不遠處的普通的男子,叫愛新覺羅景琛。
多尼哥哥沒有多言,只是幫我倒了杯熱茶遞給我,看著我說道:“以后過去若是受了委屈,盡管到信郡王府上,這里就當(dāng)是你的娘家?!?p> 泰蘭福晉也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猶豫說道:“漢人家說‘長兄如父,長嫂為母’,東莪,你阿瑪額娘去的早,又無親兄長,也沒有個依靠,我與你多尼哥哥雖僅年長你數(shù)歲,無擔(dān)父母之責(zé),但我們都是你的依靠,日后的生活受了委屈出了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們,知道嗎?”
我強忍著眼眶里的淚水用力地點了點頭,哆嗦著嘴唇,輕輕地喊了一聲:“多尼哥哥,泰蘭姊姊?!?p> 蒼穹下的煙火明滅交錯,斗麗爭妍,宮廷內(nèi)的人們?nèi)A服疊嶂,笑聲傳耳,大家都在期盼著新的一年的到來,都向往著大清國明日的繁盛昌隆,但沒有人會注意到,在這利益紐帶相接的過程中,誰為之犧牲了一生的幸福。
是建寧,是孟古青,亦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