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忠賢
御花園。天啟挽著袖子正在忘我的刨木頭,由于過于投入,腦門上布滿汗珠,他手一抹,繼續(xù)忙活,邊干邊自言自語:“嗯,今兒朕很有感覺,渾身有使不完得勁兒。”魏進(jìn)忠從水盆里撈出一條毛巾,擰了擰,小心翼翼的為天啟擦拭額頭,恭維道:“皇上幾日不動手,今兒個一瞧,哎呦,這手藝、這匠心、這想法,真是絕了。小奴活了半輩子從來沒見過如此精美絕倫的寶貝呀?!蔽哼M(jìn)忠的甜言蜜語灌得天啟飄飄然,心里癢癢的,別提多得意了,他笑道:“你這奴才,真是越來越會哄朕開心嘍?!?p> 這時,王安疾步穿過拱門,來到?jīng)鐾ね夥A報:“皇上—---”
天啟頭也不抬:“何事?”王安:“皇上,大臣們都在平臺等著召見呢?!碧靻⑼O率种械幕顑?,拍了一下腦門:“朕給忘了,唉,真掃興?!?p> 平臺。就在大臣們百無聊賴、昏昏欲睡時,王安回來了,高聲宣布:“皇上駕到——”大臣們仿佛觸電一般一下子來了精神,紛紛叩頭:“臣等恭?;噬鲜グ??!?p> 天啟一踏進(jìn)平臺便精神全無,哈欠連天,他懶洋洋地坐到龍椅上,擺擺手:“罷了,罷了,都起來吧?!?p> “謝皇上?!?p> 天啟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忘詞了,他扭頭看看王安,王安小聲提醒道:“遼東?!?p> “哦,對對……今兒召集大伙兒來就是想聽聽諸位愛卿對遼東戰(zhàn)局有何良策,大家盡可放膽直言?!碧靻⒅v了通開場白。
殿里一片沉默,無人說話。
天啟繼續(xù)說:“建虜猖獗,肆虐遼東,前幾天更是攻破遼沈,遼東軍民慘遭荼毒??!你們難道就束手無策嗎?”眾臣面面相覷,還是沒人先開口。
天啟沉不住氣了,開始點名:“薛國用,你這新任遼東經(jīng)略對遼東戰(zhàn)守可有何妙計呀?”薛國用出列跪地叩頭:“臣…臣…臣…”哆嗦了半天也沒有說出所以然,看來是被袁應(yīng)泰和張銓的慘烈嚇破了膽。
天啟怒道:“怎么,事到臨頭,你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嗎?朕要你這遼東經(jīng)略又有何用!”薛國用叩頭請罪:“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天啟嘆道:“朕看呢,這遼東經(jīng)略你也不要當(dāng)了,回家養(yǎng)老去吧,真是老不中用了?!毖寐牭竭@句話如同大赦一般,趕緊叩頭謝恩。天啟環(huán)視一周,嘆道:“滿朝文武,卻想不出一個退敵的良策,遼東難道就這樣丟掉嗎?”
“皇上,臣有話要說?!币粋€聲音從人群里傳出。眾臣紛紛扭頭張望。天啟也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中年官員出列跪奏。天啟登基不久又癡迷于木工,不關(guān)心朝政,因此許多朝臣他根本不認(rèn)識,他打量了一番那中年官員,問道:“你是誰?”
那人奏道:“臣遼東巡撫王化貞。”
天啟點頭道:“你就是王化貞?嗯,你有何話說?”
王化貞奏道:“皇上,臣以為雖然目前建虜攻勢猛烈,但以臣的觀察,實際上他們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從赫圖阿拉到遼沈,如此漫長的戰(zhàn)線,他們的兵力和后勤給養(yǎng)都已經(jīng)捉襟見肘,如若繼續(xù)南下攻掠,只能是自尋死路?!?p> 天啟贊賞道:“王卿說得太好了,但不知王卿可有平遼良策呢?”
王化貞更加精神了,他侃侃而談:“只要兵馬糧餉準(zhǔn)備齊全,臣愿領(lǐng)軍一舉蕩平建虜,直搗黃龍,全遼可復(fù)?!?p> 王化貞話音未落朝臣們一下子沸騰起來,個個喜形于色,紛紛向王化貞道賀,似乎只要派王化貞出馬,遼東問題便可迎刃而解,在舉朝歡欣鼓舞之時,大學(xué)士劉一燝沒有說話,心事重重的聽完王化貞的慷慨陳詞后才出列奏道:
“皇上,王巡撫勇氣可嘉,只是遼東虜患由來已久,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平遼絕非一朝一夕便可功成名就的,當(dāng)年楊鎬統(tǒng)帥十幾萬大軍四路進(jìn)剿,最后卻落得喪師辱國的下場,遼事一壞再壞,積弊甚深,豈能一戰(zhàn)而解決呢?”
劉一燝的話仿佛一盆冷水澆滅了人們心中剛剛?cè)计鸬南M稹L靻⒂悬c不爽:“那劉卿你有何高見呢?”劉一燝奏道:“為今之計,還請皇上認(rèn)命新任遼東經(jīng)略,與王巡撫通力合作,精誠團結(jié),完成平遼大業(yè)?!碧靻ⅲ骸班牛詷O是,不知可有人愿意擔(dān)此重任呢?一旦蕩平虜患,恢復(fù)全遼,朕不惜通候之賞?!?p> 殿里一片沉寂,無人應(yīng)聲。
天啟看看群臣,嘆道:“怎么,一個都沒有嗎?莫非都被嚇破了膽不成!”
劉一燝奏道:“皇上,有一人可當(dāng)此重任?!?p> 天啟忙問:“誰?”
劉一燝:“熊廷弼?!?p> 天啟自言自語:“熊廷弼?不就是那個熊蠻子嗎?”
劉一燝:“皇上,遼東唯此人方能收拾殘局呀。”
天啟:“此話怎講?”
劉一燝:“熊廷弼在任時建虜始終不能南下一步,遼沈也不聞烽煙多年,雖然也未曾恢復(fù)失土,但總比今日的連連喪師失地要強吧?!?p> 天啟點頭道:“嗯,有道理,那就依劉卿所奏,令熊廷弼速速回京,接任遼東經(jīng)略?!?p> 劉一燝叩頭:“皇上圣明。”
魏朝的死訊終究還是傳到了王安耳朵里,說是魏朝在過黃河時不慎落水淹死,這話也就騙騙小孩子,怎么可能騙得住王安。王安雖然并不知道魏忠賢在天啟那里說了什么話,但直覺告訴他魏朝的死絕對跟他有關(guān)。
魏朝的死對王安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宮里人都知道魏朝是王安的左膀右臂,魏朝一死,極大的削弱了王安的力量。但此時王安并沒有懷疑到魏進(jìn)忠,因為魏進(jìn)忠策劃非常周密,而且全程由王體乾出面倒魏,自己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王安只好把滿腔怒火發(fā)泄到王體乾身上,處處打擊報復(fù)。王體乾害怕王安為魏朝報仇,找他麻煩,加上魏進(jìn)忠手里攥著他的把柄,只能死心塌地的惟命是從。
魏朝倒臺后,他的徒子徒孫失去了靠山,樹倒猢猻散。有些投入王安門下,有些則選擇投入魏進(jìn)忠門下。隨著魏進(jìn)忠勢力的不斷壯大,他已經(jīng)逐漸能和王安一較高下了,宮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二虎相爭的局面。
一山難容二虎,這倆人的攤牌只是時間問題,不過在此之前魏進(jìn)忠并沒有驕傲輕敵,畢竟王安的力量是魏朝無法相比的。王安歷經(jīng)三朝,伺候了泰昌帝、天啟帝父子二人,在宮中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另外還和外朝的東林黨人保持密切往來。加上天啟對他也非常信任,想扳倒王安,遠(yuǎn)非想象中那么容易。
魏進(jìn)忠對此有清醒的認(rèn)識,宮中十萬太監(jiān)王安的徒子徒孫無處不在,他目前的根基還非常薄弱,遠(yuǎn)沒到撕破臉的地步。
雖然王安手里有一把好牌,但魏進(jìn)忠知道自己并非一無所有,雖然他的牌沒有王安好,但他有一張殺手锏王牌,那就是——天啟。
御花園涼亭。魏進(jìn)忠行色匆匆的走進(jìn)亭子里,天啟正在揮汗如雨的干活兒,看見魏進(jìn)忠進(jìn)來了,便問:“差事辦得怎么樣了?”
魏進(jìn)忠笑道:“皇上,您就放心吧,都辦妥啦。今兒一大早,小奴就帶著皇上制作的八盞御制宮燈悄悄出了宮,直奔西市口,去得早還沒幾個人兒,小奴扮成小販的模樣,把這幾個寶貝往那一放,哎呦!——您猜這么著?”
魏進(jìn)忠故意賣關(guān)子吊起了天啟的興趣,他停下手中的活兒,問:“怎么著?”
魏進(jìn)忠繪聲繪色的講道:“寶貝剛一放穩(wěn)當(dāng),一下子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那么多人,把小奴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都伸長了脖子想親眼瞧瞧這幾件寶貝的神奇模樣,把西市口的路都堵住了,都拼命的往前擠,小奴為了保護寶貝差點被擠趴下嘍……”
天啟心里很受用,開心的笑了:“你這奴才,又在編故事哄朕,哪有這么夸張?!?p> 魏進(jìn)忠一臉認(rèn)真:“小奴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皇上呀!確實千真萬確啊,這幾個寶貝最后賣到了五百兩銀子一個啊。”
“啊,五百兩,這么多。”天啟吃了一驚:“就這么一個小玩意兒居然值五百兩?”
魏進(jìn)忠又說:“不止呢,有人說呀,這是無價之寶,要買回去當(dāng)傳家寶傳給子孫后代呢?!碧靻⒐笮Γ骸笆裁礋o價之寶,這些只不過是朕小試牛刀的小玩意兒,算不上什么寶貝?!蔽哼M(jìn)忠笑道:“皇上小試牛刀的東西都是無價之寶,那皇上精心制作的寶貝那豈不更是無價中的無價了?!?p> 天啟心情很好:“你呀,這張嘴真會哄人,朕賞你點什么好呢?……這樣吧,朕賞你個名字吧,大忠大賢,就叫忠賢吧——魏忠賢,好,不錯?!?p> 魏進(jìn)忠趕緊叩頭:“小奴謝皇上賜名。”
這個此時很不起眼的太監(jiān)就是日后為非作歹、惡貫滿盈,爪牙滿天下,差點斷送了大明江山社稷的有史以來最大的權(quán)閹——魏忠賢。此時他正從后臺走上前臺,逐漸發(fā)揮出超乎尋常的巨大破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