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打量易北寒,他臉上的水珠已經(jīng)大干,額間的劉海還是濕的;再細看,他眼睛緊閉,睫毛又長又黑,與那一雙濃密修長的眉毛相互襯托,鼻梁高挺,嘴唇薄厚均勻,輪廓略瘦在陽光映照下格外清晰,這樣的一張臉簡直完美??粗粗谷挥行┗秀?。我連忙回頭,心里一種莫名的滋味,這樣的感覺就如同回到四萬年前第一次在瑤池邊上,那一株梧桐樹下的邂逅,心里那一絲莫名的悸動。我再不回頭看他,想起那一年那一次,心口猛的發(fā)疼,一只手不經(jīng)意卻捂住了心口,似乎是想阻止心里那種疼,可是似乎越是想阻止心口越是疼的厲害,最后連每一次呼吸都隱隱的帶著疼。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一股大風從荒野刮過來,易北寒猛的醒來,警惕的盯著遠方。我也起身,借著干草擋住身軀,往風來源的方向看。這一路上,易北寒早就學會了區(qū)別任何異響,知道此風刮得不正常,回過頭來看我,示意我小心。我凝視了許久,只見荒野之中一抹黑影閃過,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襲來;我連忙隱了和易北寒兩個人的氣息,靜靜的觀察。果然,來人并非沖我們而來,只是蹲下身子去河邊喝水,看他不緊不慢的有條不紊的伸手去抔水,卻沒有喝。那人就一直冷冷的看著手中的水一動不動,直到手中的水全部從指縫流盡,他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褐色的劉海下面,一張俊美清瘦的臉,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深邃不可破,讓人看了心底里發(fā)寒。他緩緩站起身,一襲黑色長袍將他身軀嚴嚴實實的裹住,頎長的身影在荒野久久佇立。那個身影,孤獨而且落寞,從心底里透出一種寒意,身邊的空氣似乎被凝固。微風輕撫,荒野窸窸窣窣的聲音打破身邊的寧靜,那人終于動了動腳步,轉(zhuǎn)身朝荒野走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荒野之中。等來人的氣息完完全全消失在荒野之后,我才撤了法力。
易北寒久久的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打了個寒顫,回頭來沖我笑,仿佛是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他開始收拾東西,取出水壺去河邊滿滿打了一壺,一邊蓋住壺口一邊說道,“師傅,剛才那個人好可怕,你知道他是什么來頭嗎?”
沉默良久,我冷冷的說道,“凌御風……”說完,我輕浮衣袖,飛過小河,朝河流對岸的荒野走去。易北寒連忙跟著我飛了過來,小跑著追上我,追問道,“凌御風?他是什么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啊。我看他氣場好大啊,是不是特別厲害啊。師傅,你和他比誰比較厲害?”易北寒一問起來沒完沒了。我懶得回答,疾步走過荒野。易北寒問了幾遍,后來也不問了,快步跟著我……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要想,不必想,腳步卻越發(fā)的快,最后,易北寒無語的在身后遠遠的大叫,“師傅,你慢點,等等我?!甭曇袈В乙呀?jīng)把易北寒徹底甩出很遠,快日落的時候,我才在山頂一棵大樹下停??;看著天邊即將消失的紅日,若隱若現(xiàn)的將整個西邊的天空渲染成橘紅色,紅日隱和在山巒深處,遠處山與山緊緊相連,一重疊過一重,昏黃而且靜謐,冷漠伴隨著哀傷。待最后一絲光輝在天邊消失,整個大地變成了暗色,天空也變了顏色,一片深藍深邃遙不可測。等月亮高掛枝頭,入夜幾分深的時候,易北寒才姍姍趕到;氣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到大樹下,順手把所有的東西丟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呼吸,顧不上擦汗,不停的用雙掌扇風。我默默的依舊看著太陽消失的地方,沒有一絲表情。易北寒休息好了,才慢慢走到我身邊坐下,身子伏在我的手臂上,許久聽到他囔囔說道,“師傅,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一如既往的望著遠方,等了一會兒,慢慢回頭,易北寒孤零零的緊緊拽著我的胳膊,兩眼閃閃的盯著我,很擔心的樣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替他擦去額間晶瑩的汗珠,悠悠說道,“師傅沒有生氣,只是今天你看到的那個人……是師傅一生最不愿意見到的……是師傅的錯,不應該把你一個人丟在后面的,放心,以后師傅再也不會讓小北擔心了。”說著,又伸手去輕撫他的眼角,明明在我眼中,他們是那么的像,可是又偏偏不一樣。
易北寒搖了搖頭,很嚴肅的收起笑容,說道,“不,師傅,小北不害怕師傅對我發(fā)脾氣,小北害怕,師傅不高興。如果,師傅心里難過,小北寧愿你罵我打我,只要師傅不要不理我,不要總是一個人?!闭f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后將頭埋進我手臂里。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慢慢冰涼,已經(jīng)是深夜,他本就穿的單?。灰驗閾奈?,一個把他拋到身后的不稱職的師傅,緊趕慢趕,現(xiàn)在出了一身汗身體經(jīng)不住嚴寒瑟瑟發(fā)抖。不覺心里猛地一顫,索性,我環(huán)手將他攬入懷中,讓他伏在我的腿上;他很疲憊,很快就昏昏睡去。我一邊輕輕安撫著他,一邊用靈力把他浸濕的衣服弄干;看著安靜沉睡的易北寒,思緒慢慢飄向遠方…………
那年梧桐樹下的驚鴻一瞥,卻逾下與凌御風累世的糾纏,到底是劫,躲了四萬年還是躲不過。
輾轉(zhuǎn)半月,我和易北寒走出了天虞山,再往西走幾里路,零星分布著好些村落;最靠近天虞山的村子名為南樵村,居住著幾十戶普普通通以采樵為生的人家;也許是祖祖輩輩與大樹為朋依偎,整個南樵村正好被幾十來丈的大樹緊緊包圍,屋舍也多依傍大樹建成,沿著村莊中間的一條石子路均勻散開,遠遠看來,格外的靜謐雅致。
深秋本是干旱季節(jié),接連晴了數(shù)日,天空終于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這是西行路上的第一場雨,易北寒看起來格外的激動,一面開心的跳一面脫下最外面的袍子高高舉起,幫我擋住雨水。進村的時候,雨已經(jīng)下了好一會兒,腳踩在青石板鋪成的大路上,些許有點滑,但是一點也不會覺得擱腳,反而十分的舒服。也許是來了兩個外鄉(xiāng)人,有些村民開始從窗子里探出半個頭來,瞧了一陣子,便又一個稍微年長的老人杵著拐杖舉了雨傘出來;我和易北寒停下腳步,那老人便在離我們四五步遠的地方站立,一身土黃的衣服,臉上布滿皺紋,嘴角微微一震,兩撮發(fā)白的胡須隨即一顫一顫的;老者兩眼唏噓的打量了我們一下,拱手問道,“爾等是何人?為何落魄在此?”
落魄,此時確實有夠落魄的,兩個人淋了半天的雨,全身早就濕透,即便易北寒雙手舉著衣服擋住了些雨水,看起來也仍舊像極了兩個落湯雞。我在心里咕嚕了幾句,連忙對老者鞠了一躬,拱手道,“老人家,我們只是路過的行人,天氣嚴寒,又不巧遇上雨天,實在是饑寒交迫,故而未經(jīng)允許前來貴村打擾,想借個院子烘烤衣裳,順便討些茶水?!?p> 老者一直凝視我和易北寒,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指了指一棟靠近梧桐樹的房子,老態(tài)龍鐘的說道,“既然如此,來者是客,二位隨我來?!闭f完,杵著拐杖朝那屋子走去;我和易北寒對視一瞬,也隨著老者走去。
進了屋,易北寒才小心翼翼的把手收回來,衣服被雨水浸透滴答的搭著水珠,一顆一顆的落到木頭鋪成的地上,不一會兒便就濕了一大塊。老人緩緩走進里屋交代了幾句,另一個老婦人隨著迎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套洗得發(fā)白的衣裳;喜笑盈盈的說道,“這是我和老頭子年輕時候的衣服,你們將就著換穿,快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天涼了會著涼的?!币贿呌H切的說著,一邊把易北寒手中的濕衣服接了過去。我本是可以用靈力烘干衣服,可又怕嚇著兩位老人,無奈之下身體卻被老婆婆推進了偏間,只好默默的把濕衣?lián)Q了去。初次穿上凡人的服飾,開始時不免別扭,可出來一看易北寒也隨我一樣換了老人家給的衣服,看著久了倒也不覺得有多難看便也就欣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