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何尚青死了之后,西海、東海、璃海和蕭涉水獨占的北海局勢漸穩(wěn),一是原本一家獨大的“西海龍王”何尚青被滅門,二是“三王圍剿”之后,東海、璃海和北海三大家都損失慘重,這幾年來,大家都安安靜靜地在自己地地盤修養(yǎng)生息,擴充軍備,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和別的船隊斗個你死我活。
雖然各家都專心地做著自己的事,但那也不代表各家的家主都兩耳不穩(wěn)窗外事——一個個安插在對家的眼線傳回的消息,可是一日都沒有斷過。
原本是風(fēng)平浪靜的,可是去年卻突然傳來東海的任飛揚船隊一夜間全滅的消息,一個活口都沒有留。
這還是原本被安插到東海的探子來到北海報信返回之后,只見東海的一片殘骸和滿海尸首才又匆匆折回帶來的的消息。
一開始蕭涉水懷疑是璃海那邊動的手,可安插在璃海的眼線在那之前每回來報,都是毫無異?!Ш婕疫@幾年一直都在自己的海域安分守己,從來沒有踏出過自己的海域半步。
蕭涉水雖然懷疑,卻也對這件事情置之不理——東海的任飛揚本來就囂張跋扈慣了,這次大約是又挑釁了哪家不入流的海盜,這下被滅了門,只能怪他自己運氣不好了。但是也有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閑言碎語傳到過蕭涉水的耳朵里:據(jù)說任飛揚的尸首就被綁在他的船頭,只是尸身雖在,頭卻不見了;而且東海船隊被全滅那幾天快要到何尚青的忌日了,都說是何家的人回來報仇了......
每次聽到這樣的謠傳,左右都擁著美貌少女的蕭涉水都會無所謂地笑笑,何家自從“三王圍剿”之后,何尚青死了不說,他的夫人也和他一同死了,就連他們那個才十多歲的女兒也沒有被放過,何家哪里還有人,真是癡人說夢。
這天的蕭涉水也在酒足飯飽之后擁著他最喜愛的寵姬睡下,半夢半醒間卻覺得船身搖晃。過了太久安生日子,又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他只以為是晚間的風(fēng)浪大了,摟著懷里的溫香軟玉繼續(xù)入睡,卻不知道外面輪班守衛(wèi)的船員一個個都被從船底摸上來的黑影抹了脖子,猩紅的血在甲板上蔓延,又被不知道誰的鞋底踩去,踏開一個個的血印。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吵,終于是把蕭涉水和他身邊的寵姬吵醒了。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這么吵?”寵姬揉了揉惺忪的眼角,抬眼往門口看去。
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跌了進來,伏在地上想要掙扎著往床鋪那頭的人爬去,嘴巴里想要發(fā)出些聲音,卻最終被從胸腔涌上來的腥甜堵住,只能發(fā)出模糊的嗚咽,最終那只手無力地垂了下去,那人也再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啊!”寵姬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花容失色,只能一個勁地往蕭涉水的身后躲,而被她擋在身前的人因為受到的沖擊太大,也一下子沒回過神來。
蕭涉水畢竟也是在海上搏殺了那么多年的人,看到這個場景,手已經(jīng)先于大腦之前行動了:他一把拔出了本來就放在床頭的佩劍,向著門口奔去。
只是還沒有到門口,就有一支長箭從屋外破風(fēng)而來,直指他握劍的右手。
蕭涉水拿劍一擋,那支箭就失了原本的方向,斜斜地插進了一旁的地板中,但這一擋才發(fā)現(xiàn)這箭本身沒有帶什么力道,像是虛晃一招,吸引蕭涉水的注意力。
蕭涉水正從蹊蹺中覺出不妙來的時候,又聽到利刃破空而來的聲音,這次可不是不帶什么勁頭的箭了,而是一柄閃著寒光的劍刃——
破空而來的劍刃像是條靈活的蛇一樣纏上他的手腕,然后像是不怎么費力地一繞,手腕那一圈就留下一彎淺淺的血痕,但蕭涉水的劍卻落了地——那一劍已經(jīng)挑斷了他的手筋,主脈已斷,如果不是有神醫(yī)給他續(xù)上這根筋,他怕是這輩子再不能握劍了。
蕭涉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斷筋一驚,連忙拿衣衫裹緊了受傷的手,又從地上舉起了劍:“是誰膽子這么大!敢來闖我的船!人呢?!還不來人!”
雖然蕭涉水的聲音不小,但是聲音里卻透著些幾不可聞的驚惶,倒有些虛張聲勢的味道。而就算他這么大聲地叫人,卻還是沒有人回應(yīng)他,他也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情況......
這群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登上他的船,又挑了他的手筋,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人,但他這些年來都和附近的海盜井水不犯河水,究竟是誰來偷襲他?!
他看著那人收回劍的手停在身側(cè),就立在他的一丈之外。
“蕭叔叔,這才幾年,你就不記得我了?”那人一開口,卻是個俏生生的女聲,聲音里帶著笑,但手上的劍卻還沾著尚帶著蕭涉水體溫的血,順著劍身一點點的往下滴落。
那三個字一出口,蕭涉水原本封存的記憶被破開,露出四年前那張混合著鮮血和淚水的小女孩兒的臉——“蕭叔叔!”
“錦......錦瑟......”蕭涉水的顫顫巍巍地對著那個人念出這兩個字,卻又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錦瑟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那蕭叔叔,你該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了。”那人又走近一步,月光正好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眉眼和五年前極像,只是這四年的時間足夠長,足夠能讓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長成一個深知人心險惡的大姑娘——原本小時候的錦瑟像林蕓溪多一點,多一點江南兒女的嬌弱;但是如今再一看,眉宇間的肅殺之氣卻又像極了那幾年在海上叱咤風(fēng)云的何尚青。
蕭涉水被這樣一張熟悉的臉驚得說不出話。
錦瑟又輕輕地開口:“蕭叔叔說的也對,是死了,死了一次。你們親手殺的——只不過我從陰曹地府又爬了回來,但我爹娘說在下面挺無聊的,所以讓我來請蕭叔叔一起下去,陪陪他們?!?p> 蕭涉水還來不及再說出下一句話,原本一丈遠的身影瞬間來到了他的面前,劍又被提起,只是這次對著的不是他的手腕,而是袒露的心口。
雪白的劍刃插入胸口,濺開一點零星的血花。
“咳、咳咳......”蕭涉水在劍身從身體中抽去的時候,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卻還是不死心地想要去牽錦瑟的衣角,想要說些什么話。
想要說,你滿月的時候我是看過你的,想要說,看在原本和你父親的交情上,再放我一馬,想要說,當(dāng)年的圍剿.......
但心脈已斷,在胸腔里四處奔騰無處去的鮮血一下涌到喉頭,堵住了他想說的那些話。
“錦瑟,外面都已經(jīng)清理完了?!?p> 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蕭涉水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費力地睜著眼睛抬頭看去,只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
“是......是......嗚哇!”
原本堵在喉嚨的血一下子從口腔和鼻腔里噴涌出來,蕭涉水有些奇怪地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輕了起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四肢和頭顱已經(jīng)分了開來,哪里還能在感覺到四肢呢。
“蕭叔叔,你也知道我爹娘的忌日就在明日了,到時我?guī)е慊厝?,他們肯定會很開心的?!卞\瑟一手提著蕭涉水的頭顱,一邊走向艙外的甲板。
岑非看著朝他揚著手中頭顱的錦瑟,心突然安定了下來,現(xiàn)在三王死了兩個,錦瑟的威脅大大地減小了。
還沒等岑非多開心一會兒,就看到船艙外的甲板上已經(jīng)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有將死未死的,有拼命求饒的,還有寧死不屈的。
“何錦瑟!是你!你沒死!”
出聲的人是蕭涉水的大兒子蕭夢楠,比錦瑟大上五歲,那場圍剿,他也是立了“戰(zhàn)功”的。
錦瑟不出聲,就靜靜地看著他。
蕭夢楠看她不接話,又開口:“何錦瑟!你有本事今天就不要讓我活著,不然.....”
“不然?”錦瑟挑了挑眉,“不然怎樣?”
“不然他日我必定上天下海都會找到你,殺了你!”
“殺了你”這三個字被蕭夢楠咬牙切齒地說出來,錦瑟一點也不奇怪,她向前幾步走到蕭夢楠的面前,瞇著眼睛彎著嘴角半蹲著俯下身看著他:“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打算放你們一馬。”
蕭夢楠從小就討厭錦瑟笑嘻嘻的樣子,但是現(xiàn)下他面前的何錦瑟,一字一句,卻讓他不寒而栗。
“家屬,一個不留,”錦瑟起了身,向身邊的自己人發(fā)號施令,接著又環(huán)顧了在場所有的人一眼,“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少了一具尸體,就拿你們自己的家人來抵?!?p> “是!小姐!”這次跟著錦瑟過來的人,一部分是上次在東?;钕聛淼娜?,他們知道自己的小姐是個什么脾氣;但也有些是剛上船不久的人,聽到錦瑟下的令,雖然有些無情,卻也總是自己家人的命更要緊,他們可不想拿家人的命來抵小姐的仇人。
一時間甲板上一片哀嚎,血流成河。
除了蕭涉水的家人之外,甲板上還活著的,除了錦瑟的人,就是原本蕭涉水的手下。
眼看著自己的家主和家主一家已經(jīng)被盡數(shù)屠盡,這些人的心里當(dāng)然是驚慌的很,卻也想拼了命地活下來,于是一個個的前赴后繼。
“小姐!求您放過我,我為您當(dāng)牛做馬報答您!”
“小姐,只要你不殺我,你讓我做什么都成!”
“求小姐饒我一命!”
......
此起彼伏的聲音讓錦瑟只覺得吵,但是這時候卻有一個不一樣的聲音突然大喝一聲:“你們這些叛徒!枉費家主之前對你們的好了!現(xiàn)在竟然還要投敵?!我看你們這些狗東西連骨氣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錦瑟認得,是蕭涉水的副手吳謹,原先何尚青生辰的時候,他也常跟著蕭涉水來送禮。
那些人聽了吳謹?shù)脑?,有些理虧地低下頭去沉默不語,還有些不服氣地嘟嘟囔囔“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還是吳先生有骨氣啊,”錦瑟走到了吳謹身邊,“你們說,不殺你們,讓你們怎么樣都可以是嗎?”
剛剛噤聲的那些人原本死魚一樣的眼里突然又有了些光彩:“是!小姐!讓我們怎么樣都可以!”
“只要小姐一句話,我們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
......
“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必了,我只是覺得你們有些吵,不如就都噤聲吧。”錦瑟給看押那群人的岑非一個眼神,岑非立刻領(lǐng)會了錦瑟的意思,對著身邊的一眾手下下令:“割舌!”
原本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人驚恐地抬頭看向錦瑟:“小姐!小姐!不要??!嗚!”
然后就是一片柔軟滑膩的肉塊跌落在甲板上的悶響聲和痛苦的嗚嗚聲。
吳謹看著原本自己的手下被虐待至此,不禁怒從中來:“何錦瑟!你要殺便殺!要留便留!何故再用這些下作的法子來折辱我們!”
“下作?折辱?也不知道是誰下作,擄了一群又一群的少男少女到船上,不聽話就割舌;玩死了就被扔下船去喂鯊魚,”錦瑟又蹲了下來,俯在吳謹?shù)亩叄骸澳阏f是不是啊,吳先生,前一陣子,我還看吳先生最喜愛的那個孌童被啃的七零八落的,孤苦無依地飄在海上呢。”
吳謹被錦瑟戳破那些骯臟事,臉色一陣青白,緊咬著嘴唇。
“而且,哪里有一點代價都不想付出,就要我饒命的道理。”錦瑟又瞟著那群口中不斷吐著鮮血的人,“不過,我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們這些臨陣倒戈,背棄家主的人呢?”
錦瑟的話音未落,岑非那邊的一排人都已經(jīng)下了手——薄薄的劍刃貼上一個又一個人的脖頸,不需要多少力氣,氣管和大動脈就會被切斷,幾個彈指的功夫,那些人也再沒有了生氣。
“你、你!”吳謹看著身邊的人漸漸倒下,從尸體上流出的血浸透了他跪在甲板上的衣袍,他卻又急又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吳先生怕是等的急了吧,那我這就送你去見你家家主......不過比起你家家主,你可能更想先見另一個人吧——”
吳謹在聽到錦瑟說這句話的時候就覺得不妙,果然,錦瑟站在船頭望著在夜色下越發(fā)深邃的大海,和被濃烈的血腥味吸引過來的那群鯊魚輕聲吩咐道:“把吳先生無用的手腳砍了,扔下去喂鯊魚,”接著她又轉(zhuǎn)過頭對吳謹狡黠地一笑,“吳先生,你那小小的孌童死之前經(jīng)歷過的痛苦,你也經(jīng)歷一遍,好見面的時候,多個談資吧?!?p> 吳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在看到錦瑟的那個笑容之后就凝結(jié)了:“何錦瑟!你如此做事必千刀萬剮!必不得好死!啊!——”
慘叫之后就是“噗通”一聲,有什么重物落進海里的聲音,然后就是一刻都不停歇的撕咬聲,和漸漸失去生氣的慘叫聲。
錦瑟腦子里回響著剛剛的“千刀萬剮”、“不得好死”,毫不在意地拿手巾擦了擦沾了血的劍,站在北?!凹残小钡拇^,看著東方露出的那一點白,對著身后的眾人揮了揮手:“走吧?!?